┏━━━━━━━━━━━━━━━━━━━━┓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食人宴(腥风血雨系列04最终回)》作者:罪化/王十一/devillived 出版社: 鲜欢文化 书籍编号: BK1013-10002530 I S B N # : 9789863032373 出版日期: 2012/6/28 定  价: 49元 文案 九个人的秘密,只能换一条命,剩下的……都得 成为「它」的大餐! 节选: 陶其华等九个人受邀参加知名美食家的餐会, 没想到却是让自己变成「食材」的开始! 第一天 晚上,菜单:人血豆腐汤; 第二天 下午,菜单:生炖人心汤; 第三天 晚上,菜单:红烧人掌…… 想离开这座「人肉屠宰场」, 得要先挖出自己以外,那八个人的秘密! 在这场时间与生命的竞赛里, 究竟谁能躲过「它」的毒手? 《腥风血雨》系列 献上最惊悚之最终回! ……   楔子    这是一间雪白的房间,白的窗、白的帘,银白色的病床上,白色被子下面躺著一个面如白纸的老头。   他已经很老很老,头发眉毛与胡须都白得透明,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最後都陷进那因为缺了牙齿而呈现凹洞状的嘴部。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具丑陋的蜡像,只有一旁生理监视器的蜂鸣声证明他还是一个活物。   门开了,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手里端著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颜色晦暗的流质食物。她端著这碗食物走到病床边,将老头唤醒。   也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老头的眼睛没有一点光亮,浑浊得好像两枚劣质的玻璃弹珠。他恍恍惚惚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似乎清醒过来,紧接著闻见了流质食物的味道。   护士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等到稍凉一些之後送到老头面前,等待他张口。   这时候,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突然伸手拍走了盛有米粥的勺子,他无牙的嘴巴张张合合,似在说话,却没有谁能够听得懂。   他的确已经是快要死了。   那名年轻的护士显然对於这个古怪的老头很不耐烦,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从地上捡起勺子,擦也不擦地重新舀了一勺,也不等凉了,直接推进老头的嘴里。   病床上的老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浑浊的眼睛里也彷佛要冒出火来。但他实在太过虚弱,虚弱到无力抵抗这粗暴的对待,没过多久,他的嘴里就塞满了淡而无味的米粥。   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病房门又悄悄地打开。一个黑影正迅速地朝病床靠近。   老头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狂喜。   但是,护士这辈子都没可能知道是谁站在她的身後了。   伴随著清脆的「喀嚓」声,她细长的脖颈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紧接著,她的身体被放倒,那柄沾了米粥、黏糊糊的勺子被掉转过来,钢制的勺柄「噗嗤」一声刺入了她的颈动脉。   开饭的时间到了。   躺在床上的老头笑了起来,张大嘴去迎接那红色的瀑布。   这才是他所期待的「美味」。   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第一章 饕餮们的聚会   十月二十五日,阴,有霜冻。   随著连绵一周阴雨的结束,八仙山上五日平均气温降到了十度以下,这意味著冬季已经来临。   对於群居在八仙山上S大学的大学生而言,冬季是浪漫的。山区的持续低温带来了满地银霜和比市区早一个月的皑皑白雪,当然也带来潮湿、阴冷、大风和其他糟糕的东西。   比如早起的痛苦。   入冬之後,餐厅早餐的销量就锐减,小树林里也听不见外语系朗读的声音。住校生尚且如此,对於那些住在别处、通勤上学的学生而言,需要克服的心魔就更为巨大。   早上五点三十分,仙岭路十九号的公寓里已经传出了煎蛋的香气。   熟练地将第五个荷包蛋盛进碟子里,淋上酱油;再从罈子里将腌制好的黄瓜和宝塔菜夹出来;最後配上油炸花生米和满满一大碗白粥。早早地准备好这一切的人并非家庭主妇,而是一位时年十九岁,正就读於S大的学生——陶其华。   早年父母双亡的陶其华,很小的时候就练就了一手料理技巧。但是此刻,足够四个人享用的丰盛早餐,却只放在一人面前。更正确地说,是一个「人」。   巴叔,外表看起来是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腰围恐怕也有一百公分出头的肥胖大叔。实际上,在他肥胖的身体里却同时挤著四种完全不同的人格。   这事还是要从陶其华的直属学长林深,也就是仙岭路十九号公寓真正的主人说起。   林深出生於如今已濒临绝迹的火居道士家族。据说,他们家的人不会什麽算卦祈雨的法术,但却拥有特殊的「护驾」。   那些「护驾」都是被林家收服的山精水怪,以灵魂的形式蜷缩在某一个特殊的人类躯壳里,因此外人看来,他们只不过是林家人的亲朋好友而已。   在林家,越是有能力的人,「护驾」数量也就越多。   比如说巴叔的体内,就同时挤著狐仙「胡三」、黄鼠狼仙「黄四」、蛇仙「柳七」和鼠仙「灰八」。陶其华时常怀疑巴叔之所以会这麽胖,多半也是因为人格多得要满出来的关系。   正因林深的护驾都是动物仙,与自然界所有动物一样,早在秋去冬来之时,巴叔就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囤积脂肪,本就肥胖的身躯,现在横向发展到足够塞满一张圈椅的地步。而也许是冬眠的天性使然,蛇仙柳七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出现过。   閒话少说。   陶其华的直属学长林深,绝对可以算作S大学生中的模范。由於成绩突出与导师的关照,这段时间他受邀飞往国外参加一个国际大学生交流活动,因此将巴叔和公寓暂时留给了陶其华来打理。   这就意味著陶其华必须牺牲睡眠时间、每天徒步半小时去学校,并为巴叔准备好分量足够的食物……   说实在的,陶其华并不想接手这些,但有一个好处他拒绝不了。   按照学校规定,除去必修课之外,每个学生每学期还要上几门选修课程。比起一本正经的专业课,这些选修课显然更有趣味,怪老师也更多。比如今年陶其华选择的这门「媒介关系」,上课的老师就出了一道古怪的难题。   「期末取消考试,但先别高兴,考核照旧进行。你们每个人去注册一个微博帐号。到期末拥有五百个粉丝算及格,一千算良好,两千以上算优秀。」   学生是行走於时尚尖端的族群,所以八成左右的人早已经有帐号。但对於陶其华而言,在他与微博之间还有一道重要的障碍——电脑。   陶其华很早就靠自己的双手讨饭吃,就算现在申请到助学金,也还需要同时打两份工才能衣食无忧,至於购买电脑,自然是天方夜谭。   这就是他无法拒绝林深的原因。   而就像是镜子的两面,这位直属学长出身於非常稀有的火居道士家族,家底殷实、业务不断,出手也相当阔绰。因此,除去随行携带的笔记型电脑之外,公寓内还留有桌上型电脑,陶其华准备利用它来完成自己的媒介关系作业。   在接触微博之前,陶其华对於「网路」这种东西并不热衷,尤其是在刚经历过那场由网路游戏所引发的惊魂血案之後︵注:详情请见《恶灵大逃杀》︶,「网路」更是成了「入魔」、「成瘾」的代名词,但是这一切很快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谁都不会拒绝被关注,尤其是像陶其华这种很早就失去父母的人。从拥有第一个粉丝开始,他就感觉入了魔。   想要更多粉丝、期待与名人互动、希望有人能认同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从前一连几天都未必会去碰电脑的人,如今却患上「刷新强迫症」。   陶其华是个聪明人,很快掌握了微博的使用规则,并拥有第一百个粉丝,但这离all pass、申请奖学金的目标还太远。这时,他的室友张奇给他上了一课。   算出身,张奇可是标准的「富二代」,就算放眼整个大学都未必能有几人与他匹敌,而他经营微博的办法只有两个字——「猎奇」。   「网上的人好奇心很重,所以贴一点普通人没见过、没吃过、买不起的东西,粉丝数自然就会增长。」   张奇从小就跟随父母到处游山玩水,可以说是见多识广。神奇的是,现实生活中性格内向的他,在网上却是出奇地开朗健谈,他是班级里最早接触微博的人之一,如今已经拥有四位数的粉丝。   财力方面,陶其华当然是无法与张奇比较,思前想後,倒也有些「稀奇」的东西可以说。比如进入大学之後,自己与林深所经历的那些冒险,那可是有多少钱都不一定撞得上的奇遇。   他有选择地将其中一些段子放到微博里,慢慢倒是获得一部分粉丝的关注。不过大家都当他是在说故事,甚至还有人指责说他「编得太假」。   於是,在头脑发热之下,他决定将一样东西贴到微博上去。   那是一年前的九月,陶其华在赶往学校的路上得到的东西。   当时,由於暴雨引发土石流,他与林深等一车子的人被困在一个名叫「寿喜」的小镇上。发现那里竟然有活死人出没,而这些死人的魂魄被一棵怪树所吸收,树上长出来的果实就叫做「人魄」。︵注:详情请见《鬼抬棺》︶   这种外形类似花椒的古怪果实,能散发出浓烈芳香,传说有很神奇的滋补作用,因此在黑市上拍卖出极高的价钱。   离开寿喜镇後,人魄一直交由林深保管,但他并不重视。陶其华几次出入林深家,都可以看见装有人魄的袋子大剌剌地摆放在书架上,而陶其华所要做的,只是将袋子打开,拍一张照片传到自己的微博上去。   人魄毕竟是稀罕至极的东西,陶其华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识货,但现实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微博上的高人隐士还真不少,照片贴出之後不到半天,居然就被转发两百多次。除去转发,还有很多人留言评论,大多是怀疑这东西的真实性,还有人进一步询问它的产地。   被质疑的滋味不好受,陶其华当然进行回覆,一来二去,居然与其中一些人交上朋友。透过留言和互相关注,陶其华逐渐了解到一些他们的情况。   这些人中有上班族,也有在校学生,甚至是家庭主妇和退休老人,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美食。事实上,几乎所有在「人魄」照片下面留言的人,都来自於微博内一个名叫「饕餮」的讨论组群。   这是一个以美食为主题的网路俱乐部,所有帖子都绕著「吃」展开。正如这个小组的自我介绍:「寻找美味食材,吃遍天下珍馐」,聚集在这个组群的每个人都是资深饕客,什麽鲍鱼、海参、鱼翅燕窝,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烂大街的俗物。   他们追求的是更为稀有、古怪、神秘的食物。比如说尝起来像煤油灯芯的碳烤海豚头,或者是黏糊糊但高蛋白的幼虫,也许是在永冻层「保鲜」了数百万年的猛玛象肉片,又或者是人魄。   陶其华对於吃并不执著,但单独生活多年,对於烹饪多少有些心得,为了最大程度地将组群里的人都变成粉丝,他决定使出浑身解数。而很快他就发现,凡是被讨论组创始人转发过的内容,总是会带来特别多的关注和评论。   创建这个讨论组的是一位美食界名人,今年八十八岁高龄的付以农,早年游历世界各地、遍尝美食,并在多家报章杂志开设美食专栏、出版美食研究书籍。有一段时间,被他点评过的餐馆都会非常热门。   晚年的付以农逐渐过上隐居生活,自号「饮霞老人」,这也是他的微博名字。   别以为网路是年轻人的专利,付以农也许是微博上最年长的玩家。早几年他还经常现身网路、与网友互动,不过最近听说他身体欠佳,所以微博一直都由秘书打理。   秘书名叫娜娜,陶其华看过她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她有著白皙的皮肤和长得出奇的睫毛,留著乾净清爽的乌黑长发,清秀中透著些英气,算是很有特点。那一瞬间,陶其华觉得自己触电了。   娜娜应该是一个性格冷傲的女生,虽然负责更新付以农的微博,却没有藉机发表任何个人的言论,陶其华也曾尝试著给她留言,并没有获得回应;但是不需要理由的,他更想要认识她了。   说也正巧,在陶其华加入讨论组两周後,付以农的微博上发布了一则邀请函,说是自己身体有所好转,因此邀请组群成员去他的别墅聚会。   聚会的地点在丹岩,这是S市所辖的一个二级小城。地势高耸,三面环水风景无敌,早几年就已经是全国闻名的旅游景区。当然,对於饕餮群的大家,风景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付以农的私人厨师届时也会一展身手。   著名美食评论家的私人厨师,光是想像就要流下口水来了。当然,对於陶其华而言,能够亲眼见到照片里的「娜娜」也非常重要。   周五晚上,陶其华冲进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回到公寓里烧了满满一大锅的咖哩和足够四个人吃三天的白饭,统统塞给巴叔,然後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清早就搭上了前往丹岩的巴士。   八仙山与丹岩分别位在S市的对角线上,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大约需要两个小时车程。巴士到达终点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都说「秋高气爽」,今天的气温不高不低,天空也是如蓝缎般明澈。下车之後,柔和的微风拂面而来,还带著淡淡菊花的芳香。   这里是丹岩的下马嶴村,村口的巴士站是与外界相联的公路尽头,再往里走就是清一色的石板小路,村後则是广袤神秘的万丈高山。   丹岩一带是典型的山区蛇曲地貌,名为「白渚」的大河缠绕著丹岩山形成了一个Ω形的蛇曲峡谷。下马嶴的码头就在「轭口」的右部,从这里坐船顺流而下,五、六个小时後可以到达「轭口」左侧的码头「平津渡」。   虽然从地图上看,从下马嶴码头到平津渡的直线距离很短,实际上却被一座大山所阻隔,如果坚持翻0000越,反而至少需要两个昼夜。而付以农的别墅就在这座大山深处,需要坐船抵达,因此所有人就约定在码头集合。   陶其华向老乡打听了大致方位,很快就找过去。码头上立著一个石雕牌坊,下面已经站著四个背包客,手臂上都扎著这次活动的特殊红色丝带。陶其华很快将他们和微博里一些公开私人照片的人联系了起来。   四人中两男两女,最年轻的是大一男生,名叫苏浙阳。这是一个身材瘦小,但生有一对大招风耳的雀斑男孩,一看就知道他肯定非常聪明,但也同样顽皮。   另一位男性大约三十五岁,留有一头嬉皮风格的长卷发,为修饰偏长的脸型,还留了短短的山羊胡。他的脸上始终带著标准的微笑,这显然与职业有关,他是一个魔术师,艺名Alex。陶其华对他的微博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   馀下的两名女性,年龄看起来相差无几。其中将头发精心盘起的女性叫海心,她虽然已经有些年纪,但绝对的养尊处优——即便是郊游,白皙的手上也戴著闪亮刺眼的大钻戒。   另一位女性则朴素许多,身材微胖,长相也偏男子气,一看就知道是性格爽朗、容易相处的那一型。她的网名叫九妹,本职就是厨师,陶其华曾经看见过她耍弄刀具的短片,简直就是出神入化。   在网上报名参与活动的大约有九名,现在距离集合时间已不到五分钟,可还有四个人没有到达。陶其华向九妹询问其他人的下落,她没有回答,但怪异地吐吐舌头,同时用眼神瞟了眼河边。   原来还有一对绑著红丝带的男女,依偎著坐在河边。乍看之下应该是情侣,但等陶其华调整角度後才发现,男人起码有四、五十岁的光景,而那女人则正值青春妙龄,简直就是一对父女。   陶其华回望了九妹一眼,她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又做了一个鄙夷的神情。   约定集合的时间很快到了,码头上依旧只有他们七人,还有两个报名者迟迟未至。十点十五分,平静的下游水面缓缓驶来一艘亮白色的小艇,船身上画著一大朵红色的杜鹃。在看清楚站在船头上的人影之後,陶其华的心跳加速了。   「娜、娜娜……」   没有错,正是照片里的那个漂亮女生。不,真人看起来比照片里更美丽,简直就像一个精灵,站在船头上向他们点头。   「山庄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和电力,也有网路,付老正在等著你们光临。」   不用更多介绍,大家争先恐後地登船,与船老大打过招呼之後就要离岸,这时远处响起一串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只见牌坊外飞速驶来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上面坐著一男一女,後视镜上缠著两条红丝带。   姗姗来迟的豪华汽车主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染了一头刺眼的金黄色短发,嘴唇下面还戴著一枚亮闪闪的唇环,仔细看,嘴唇上还涂著唇蜜,一副有钱没品的模样。   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带著一副大大的墨镜,酒红色长发,耳上挂著两个金色大耳环。她并没有穿便於运动的服装,而是一件性感的豹纹连衣裙,让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来干什麽的。   豪华汽车一个急煞停在码头上,男人跳下车又是摆手又是跺脚。娜娜让船老大重新靠回岸边,那个男人「嗖」的一下跳上船头,拨开几个正准备和他打招呼的网友,一把就将娜娜给搂住了。   「哎呀我的娜娜妹妹,想死我了!你比照片上的可要美丽多啦!」   突然的状况让大家面面相觑,娜娜显然对这个人也没什麽好感,她不动声色地後退一步将他推开。   後来陶其华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微博上的「七少」,标准富二代,爱好就是在网上秀一些奢侈品。他一直都在微博里对娜娜大献殷勤。   与他在一起的女人名叫莫妮卡,是个神秘的享乐主义女人,陶其华对她所知不多,直觉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就在七少拥抱娜娜的时候,他看见莫妮卡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小艇接上二人後重新启航。   白渚是一条宽阔明澈的美丽河流,离开下马嶴码头之後没多久,两面山崖上绝美的自然景观就徐徐展开。   已经是十月末,城市里的落叶植物已经泛黄甚至凋谢,但眼前的森林依旧一片生机勃勃。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在对面的水岸边开了一片,更有不少沉甸甸的柚子,被压弯的枝头居然从岸边弯向水面,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清香。   船老大介绍,原来丹岩一带的水面下有几处温泉,常年喷涌不断,因此谷底的小气候要比外界高出五到十度左右,四季如春。美景当前,也怪不得付以农会选择在此隐居。几乎所有人都激动地走上甲板拍照留念。   年龄酷似父女的那对男女叫做老陈和安娜,据说是同一家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此刻也避开众人,躲在船尾享受二人世界。   在船只接近一处柚林的时候,Alex伸手摘了两颗柚子,分送给了海心和九妹。受此启发,陶其华也利用身高优势摘来了一颗,红著脸送到娜娜面前。   「这……这是胡柚,但可能、也许、好像不太甜。」   事实上连陶其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麽,他的大脑此刻呈现一片空白,甚至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娜娜美丽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他就这样面带著傻笑、呆呆看著娜娜,直到她将柚子顺手递给一旁的苏浙阳,转身走进船舱。   有不少网友都是双重人格,但娜娜显然不是这样——无论是网路上还是现实里,都一样难以讨好。   这并不是漂亮女孩常有的傲慢,那往往是由於无知与自负造成的粗鲁,而娜娜的冷淡表现得很有礼貌,但就像是站在某一个制高点上看著你那样,令人忍不住要产生气馁的感觉。   这倒是让陶其华联想起了另一个熟练使用这种眼神的家伙——他的直属学长林深。算起来,下周一他就要从国外回来了,到时候可以借他的手提电脑回宿舍用,这样也就不用继续照顾巴叔这个大胃王了。   想到这里,有点气馁的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应九妹要求,陶其华又摘了几片柚子叶给她,正说话的时候,船舱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   小艇本来就不大,站在船头可以看清楚船舱里的情况。   在拒绝陶其华的「柚子搭讪」後,娜娜走进船舱,七少也尾随其後想要趁机献媚,而这一切都看在了因为晕船而留在船舱里的莫妮卡眼中,头晕头痛中的她醋劲大发,玉手一抬就将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摔到地上。   不摔则已,动静一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七少面子上当然挂不住,脸色阵青阵红的就要发作,而Alex和九妹见状不妙,急忙赶过来劝解。陶其华偷眼望著娜娜,但她还是一脸冷然,彷佛事不关己。   除此之外,海心还在外面闭著眼睛吹风,苏浙阳靠在门边上做著鬼脸。而老陈和安娜则在船尾回过头来窃窃私语,彷佛在冷笑。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过头,陶其华总觉得参加这一次活动的大家,远不如在微博上那样热情友好。   在众人的安抚下,七少最终平息了怒气,转而跑去船头吹嘘自己前往南极洲探险旅游的经历。又过了几分钟,娜娜捧著一盘红灿灿的水果走过来。是柿子。   「这是今天新摘的,很甜。」   盘子里的柿子,每个都有手掌大小,金红色的比火焰还耀眼。这个时节,市区里普通的柿子价格已是不菲,更不用说这种山区里的野生品种了。身为饕餮一族,又如何能错过这个口福?不待分发,大家一拥而上,就连矜持的海心也拿了一个在手上。   只有莫妮卡还在生气,当然也不会接受娜娜拿来的东西,不过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向她献起了殷勤。   「很好吃哟,不尝一个吗?」年纪最小的苏浙阳笑嘻嘻地拿著一个特别红的柿子送到她面前。在他这年纪,确实有一部分会对年纪较长的成熟女性产生好感。   以莫妮卡的个性,八成是不会对他感兴趣,但是这次情况特殊,急於摆脱被孤立的莫妮卡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她伸出手,用三根手指接过柿子,取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然後仔细地开始剥皮,每个动作都表现出刻意的「优雅」。   不过这种夸张的「优雅」,在她咬下第一口之後就消失了。   毕竟都是冲著美食而来的,莫妮卡很快就被柿子的美味所吸引,在吃掉了手里的这个後,她又主动抓了一个张嘴就咬。   陶其华注意到这时的苏浙阳撇了撇嘴角,转过身去偷笑。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笑容的含意。   吃完柿子之後,莫妮卡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小动作:她不停地搓动著左右手,并时不时地用指甲搔抓嘴唇周围。虽然有厚厚的粉底作为掩饰,但还是能够看出其下隐隐的红斑。看起来很像是过敏的症状——至少莫妮卡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陶其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趁她不注意,取了一片剥开的柿子皮拿到暗处端详,果然看见一些细小的白色晶体粉末。   如果没猜错,这是一种大学实验室里就可以制作的化合物晶体,能够对皮肤造成短暂的刺激性。很多顽劣的学生会在做实验时偷偷留下一点,拿去戏弄别人,因此又称为「痒痒粉」。而苏浙阳恰好是化学系的学生。   这种偷偷摸摸搞恶作剧的小孩,最可怕。   白色小艇承载著人与人之间的暗流,又平缓地行驶了十几分钟。岸边的柚子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为高大的绿叶高树,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悬挂在叶片间、一盏盏红彤彤的「小灯笼」。刚才大家吃的柿子就是从这里摘的。   柿子树之间有一块不大的平整空地,靠水的地方立著几个铁桩,看起来就是上岸的地方。在小艇慢慢靠向岸边、熄火之後,船工在船尾与河岸之间架上了木板,大家在娜娜的带领下走上陆地。   山里多雾,此刻虽然是个大晴天,但灌木的叶片看上去湿润欲滴。由於地热的影响,这里的植被繁茂——高大的柿子树、橡树、老槐树身上挂满了青白色的「老君须」,橘子树和野苹果正结果;稍低一点的地方,开紫花的爬藤植物在浆果丛里四处攀援,灌木丛下,则是野菜与菌菇的天下。   陶其华对於植物并没有深入研究,只是简单的四处打量就已经发现了十多种可以食用的植物。这里简直就是老饕们的天堂,人间伊甸。   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是由考究的栅状木板铺成的,走在上面「笃笃」有声。这声音与渐行渐远的流水声、头顶的鸟叫与脚旁的虫鸣声一起,形成了绝妙的交响曲。他们就在这样美妙的环境里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用岩石堆垒起来的高大围墙,正中央则是极为先进的电子监控大门。   再没有第二个答案,这里就是付以农的别墅。 第二章 世上最顶级的美食   娜娜介绍过,这栋别墅最早修建於上个世纪初期,原本是某个军阀在山中打猎时的「行宫」,其後多次易主,这才逐渐有了今天的规模。但是亲眼目睹的时候,陶其华还是忍不住暗暗惊叹。   随著电子门的开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酒红、蓝紫、各种深浅的黄……五光十色的花朵无视著季节的更迭尽情盛放。   它并不是中式园林或西方庭园,所有的花卉与绿植看似随意的堆积生长,整齐上却有著迷幻且繁茂的美感。简洁大气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就隐藏在这片茂盛的植物世界里。   陶其华注意到,有不少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全人员在院内巡逻。与此同时,一个身穿改良式旗袍的优雅女性穿过花丛向他们走来。她首先与娜娜点头示意,然後笑著向大家鞠了一躬。   「欢迎光临饮霞山庄,我是这里的管家饮露。付老先生正在午睡,请大家先随我去迎宾楼,然後用餐。」   迎宾楼是独立於主建筑右侧的三层建筑,也自带有一个小小庭院。房内布置是舒适的田园风格,大家按各自组合选择了房间,匆匆放好行李後,又急不可耐地出来用餐。   今日天气晴朗,因此午餐被安排在室外进行,饮露带领大夥往庭院深处走去。庭院内种了大片桂树,正开得烂漫、芳香四溢,午餐就设在桂树掩映下的凉亭内。   这次主人不出席,因此大家随意落坐。只见铺著淡金色蕾丝布的桌台上,摆放著整套青玉似的瓷器和红木筷子。坐定之後,一位同样身穿旗袍的女子将热毛巾夹到宾客的碟中。主桌的右侧还有一个木案,搁著一整套紫砂茶具,此时也有一名女子正在表演茶道,并为主桌奉上清茶。   陶其华对於品茶并无研究,但也觉得这杯茶芳香四溢。   这边喝著茶,凉菜也已经上桌。两素一荤,摆盘方式都极为巧妙。根据传菜者的介绍,这些食材都是直接从森林中取得的,自然鲜香。   陶其华夹了一筷凉拌野菜,酸甜鲜香,每分都恰到好处,还没有寻常野菜的粗粝之感,简直鲜嫩至极。   看起来付以农的厨师,果然名不虚传。   凉菜过後,热菜很快上桌。首先端上来的是装在小盅内的开胃例汤,由番茄、牛肉、蘑菇等细细切碎了熬制而成。   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众人顿时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杯碟碗筷的叮当声。每道菜的分量并不多,刚端上桌就遭遇了起哄抢夺。   陶其华依次品尝了爆炒鱼扣、豉椒豆腐带子和花雕乳鸽等几个菜。食材虽普通,但烹制得宜,简直可以说是陶其华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苏浙阳那小子更是夸张的站起来鼓掌。「这才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美食!?」   他的话引来了饮露的一串低笑。「我们这饮霞山庄一共有二十位厨师,分为五班、三等。今天中午当值的只是三等班。」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陶其华与身边的九妹面面相觑。九妹也是在职的厨师,连她也觉得今天这一顿已经是自己吃过最美味的美食,实在难以想像更顶级的美味究竟是什麽感觉。   不过饮露很快又给出了一个好消息:今天的晚餐将由二等厨师掌勺,明天的午餐更是一等厨师当值。   酒足饭饱之後,又有几个服务员前来撤去了碗碟,又送来饭後的甜点。这些甜点所配的水果都是山里所出、酸甜可口,恰好解除荤食的油腻感觉,将所有这些甜点风卷残云之後,由饮露重新将众人带回客房休息。   陶其华的卧房在三楼的北端,也许是建筑陈旧与光照不佳的关系,屋内散发一股朽木与石灰粉的气息。陶其华在柔软的床上躺了几分钟,决定起来开窗透气。   这个房间还附带著一个爬满了薜荔的阳台。打开落地门,清新的微风就迎面而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不属於自然的东西。   笑声。更严格的说,是并不怎麽好听的笑声。   九妹是个豪爽的女人,她的笑声也绝对是女中豪杰的级别,而在她时起时伏、盘旋而上的高音笑声中,陶其华还听出苏浙阳的起哄喝彩声,以及Alex的声音。   听起来是Alex在表演魔术,而观众则是九妹和苏浙阳。这三个人在船上时就已经玩得很融洽,如今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小圈子。相对於他们,其馀五个家伙的关系则有些微妙。   陶其华正想到这里,一个凄厉的哭声突然从阳台右边隔壁的房间里冒了出来。   这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哭泣,而且哭得极有感染力,还一边哭一边诉说著什麽。陶其华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原来这是一个遭遇丈夫背叛的年轻人妻,而第三者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妹……什麽啊,这不是最近正当红的电视剧嘛?   陶其华吐了吐舌头,继而想起隔壁住的人是海心。怎麽这个外表上养尊处优、贵妇一般的女人,原来也会对这种八点档狗血剧感兴趣。   电视剧的声音开得很响,似乎是有意要盖过楼下的笑闹声,但这又惹恼了另外两个人。   「哗」地一声,左边的那个房间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移门,探出头来的人是安娜。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明明挽了一个发髻,还夸张地簪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可现在却披头散发,最夸张的是嘴唇上的口红也花了半边。   她见了陶其华,居然朝他抛了一个媚眼,随後「唰」地拉上了窗帘。   陶其华愣了愣,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急忙将目光转开,改而眺望远方。   饮霞山庄简直可以说是镶嵌在绿天鹅绒上的一粒月光石,远远望过去,正经的楼宇并没有几座,反倒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庭院,若不是有石墙划界,几乎就要融进周围的绿色中。一片绿意之中,陶其华很快就找到了刚才吃饭的凉亭。   它像一枚宝石饰扣,装点在弯如飘带的雨花石小路上。循著小路一直向北看,桂花树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拥有粗大树身和高大树冠的老橡树。在它们身後,是一大片类似於古老遗迹、或下沉广场式样的场地,粗粗估计略有将近一个足球场大小。   那是什麽地方?看来游离於主建筑群之外,还是说这个付以农喜欢在这深山老林里办足球赛?陶其华突然心血来潮,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决定到那去瞧瞧。   从高处看过去,第一棵老橡树所在的位置并不遥远,但由於一路上坡,却花费了陶其华将近十分钟才走到近前。   也许是树冠遮荫的缘故,分明是大晴天,但橡树附近的温度明显偏低。陶其华掏出手机记录下这条奇怪的橡树小道,想要放到微博上,可惜山里面居然收不到无线信号。他悻悻然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见那座隐藏在橡林深处的奇怪建筑。   这的确是一个看似古老的广场,地面上铺著大块大块灰白色的板岩。在广场的中心位置,左右上下平均分布著六个凹槽。这些凹槽每个大约五公尺长、三公尺来宽,深度也在两公尺左右,有下沉台阶可供走入。陶其华走过去,发现凹槽内摆放著一张长方形石台,石台下铺设的是暗红色的细石子。   他猜不出这些石台是用来干什麽的,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要拍照。这时候一个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後。   「你在干什麽!」   下个瞬间,陶其华感觉到衣领「唰」地一下勒住了下巴,脚跟居然也离开了地面。他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见一个身高两百公分有馀,身体强壮的保全人员。   不由得陶其华解释,这个保全就这样抓著他,像抓小鸡似的一气儿提出了广场、穿过橡树林,走到附近的保全值班点。在那里,他打了通电话把娜娜找来了。   就像是干了坏事等待家长领人的小学生,陶其华坐在角落里的板凳上,眼巴巴地看著娜娜和保全人员低语,然後朝自己走来。   「一场误会,他们不知道你是付老先生的客人。」   在离开值班点返回客房的路上,娜娜并没有埋怨陶其华的莽撞乱闯。事实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陶其华尝试著与她询问有关於石雕和那些石床的事,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句最最简单的敷衍:「你们马上就会知道。」   被「遣送」回客房当然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但陶其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原来迎宾楼一楼居然有室内温泉。抱著「凡事不尝试一下就是吃亏」的想法,他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独自享用整个浴池,一直泡得浑身红彤彤,事实证明这只能用「爽」来形容。   洗完澡,他回到客房打开一罐冰镇饮料,躺到了床上。这时候隔壁已经听不见电视剧的声音,楼下的笑声也已经停止。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儿一过,在彻底的放松之下,陶其华终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床头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是饮露打来的,提醒大家晚餐时间到了。   短暂的整理过後,大家匆匆下楼,看见娜娜和饮露同时站在大厅里。   「一会儿大家要和付老先生一起用餐。」   饮露笑咪咪地发布这个好消息,紧接著是娜娜一脸严肃的「提醒」。   「付老先生安装了心律调节器,为安全起见,聚餐时请不要携带手机;付老先生讨厌烟雾,在场的瘾君子请不要吸烟。最後,请有化过妆的朋友先卸妆。」   如果说前两条都算正常的话,那麽第三条完全就是不可理喻了,还没等陶其华想明白化妆与吃饭之间的关联,站在他背後的人就发出了抗议。   「有没有搞错,吃个饭还管我们化不化妆?」说话的是莫妮卡,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在场所有女性中妆面最浓厚的,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她的心情都不好。   与她同感的女人是护士安娜,她走的是日系可爱风格,嘴唇上的果冻唇蜜和黑色的外扩眼线都很明显,卸妆的效果很可能会等於毁容。不过她显然要聪明许多,她并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小鸟依人地靠在老陈的身边装可怜。   这一次,回应她们的人是饮露。   「实在不好意思,这其实是付老先生的怪癖,您可能不知道,他的嗅觉比平常人灵敏许多,经常说化妆品的化学气息会慢慢杀死人的嗅觉,所以在这个山庄里工作的人,也都是不化妆的!」   她这一说倒还真是,无论饮露或娜娜,两女都是清水出芙蓉,以素颜见人。   这个解释虽然怪异了一点,但是放在付以农这样一位美食大家的身上,倒也可信。老陈轻轻拍著安娜的背,对她窃窃私语地不知道安抚了些什麽,居然成功地将她劝回楼上卸妆去了,然而同样的工作却在莫妮卡这里遭遇了滑铁卢。   「哼,不就是一顿饭吗,老娘还真就不吃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女人长发一甩,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别管这个死女人,明天叫她自己游回去。」   七少已经决定与她划清关系,当然更不会有其他人再好心去做和事佬。娜娜与饮露对视了一眼,认可了这个变动。等到卸了妆的安娜从楼上下来之後,大家开始往餐厅走去。   十月底的户外,晚上五、六点钟的天色早就已经漆黑。隐藏在花草丛中的园林灯开始大放异彩,那是配合花丛的颜色、形状特别挑选的彩色灯泡,宛如一粒粒水果糖盛放在黑色大理石的盘子上。   晚餐被安排在主楼右侧的温室内进行,这间玻璃温室内满满摆放著很多稀有的热带植物,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方,一张粗犷的原木长餐桌上摆放著非洲风格的木质餐具套组,盘子上摆著一张印有姓名的蕾丝卡片。   大家按照卡片上的顺序纷纷落坐,不过多久就看见一位旗袍美女推著一台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著个鸡皮鹤发身形瘦瘪的唐装老头。   毫无疑问地,这就是付以农了。大家纷纷起立致敬,付以农伸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自己也被推到主位上,还没有开口说话就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老先生身体似乎欠安。」医生老陈第一个发话,「我在国内认识几个还不错的老中医大夫,要不要帮您看一看?」   付以农终於停止咳嗽,笑了笑。   「呵呵呵,看见你们啊,我的病就好一大半了。」   说到这里,他伸出枯瘦的右手,做了个欢迎的动作。   「感谢各位光临寒舍。我将尽最大所能,让大家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了解到什麽才是世上最顶级的美食。」   说到这里,他又轻咳两声,而後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饮露使了个眼色,女管家立刻拍拍手,传菜员推著装有食物的小推车走进来。   光是用看的就知道,这顿晚餐又要比今天的午餐高出一个档次。   冷盘有五道,道道刀工精绝。   比如那道「糯米醉枣」,不咬开绝不知道枣子内部已经被填满了青果丝和软糕;再比如「花影豆腐」,每一片玉脂豆腐都只有几公厘厚度,端上桌的同时,还点亮青瓷高脚盘下的光源,每一片豆腐上竟然都浮现出一朵暗藏於其中的五瓣樱花。   而与中午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还在於,晚餐所有的菜式都是一人一份,因此尽可以慢慢品尝。冷盘之後,传菜员端出一套茶道所用的紫砂入定杯,分别放在众人面前,随後又取出了一个茶壶,向杯中注入金褐色液体。   陶其华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茶汤,端起就喝,入口才知道这居然是一份开胃汤,清淡鲜香,简直令人咋舌。   这麽好喝的汤,为什麽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端上来?这茶壶里卖的是什麽药?陶其华顿时好奇心大盛,就要揭开自己面前的壶盖看个究竟。   他还未伸出手去,却听见坐在上首的付以农「嘿嘿」笑了笑,摇头道:「专心品汤就是了,何必看壶中的东西?有时候成人太过透澈,反而不如小孩子来得幸福。」   他这一说,陶其华觉得有理,也就停手了,只是苏浙阳更比他快一步,已经打开一壶探头看进去。   不看则已,原来紫砂壶内,浸泡在金褐色汤汁里的居然都是各式各样扭曲的肥虫,有的还在蠕动。   饕餮组群里的人,毕竟多少见过一些市面,这点儿程度的怪异还吓不倒他们。除了陶其华喉咙里有些不舒服之外,其他几人根本看不出有什麽异样。   转眼距开席已过去近一个小时,菜也上了五、六道。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又过了几分钟,一个黑衣保全走进温室,对饮露耳语几句。饮露点点头,又俯身对付以农说了一些话。   付以农边点头边微笑,然後伸手取来一柄银勺,在面前的高脚酒杯上敲了敲。   「我的管家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小时之前,我们的大厨得到一种非常稀有的食材,并且在刚刚为我们料理完成,现在立刻就将这道极品端上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一听是「稀有食材」,大家的眼睛都开始冒光,正吞口水的时候,又是两位传菜员一前一後推著餐车走了进来。   与前面几道菜有所不同,这道菜并没有分盘,而是装在一个超级巨大的椭圆形盘子里,上面罩著一个不锈钢大罩。餐罩与菜盘之间稍有缝隙,陶其华看见有白烟从缝隙里冒出来,似乎是一道凉菜。   可是按照顺序,现在并不是上凉菜的时候。   熟悉用餐流程的众人面面相觑,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这次例外的原因。   两位传菜员一同抬走了巨大的餐盖,一股更明显的寒意环绕而至。   横陈於银盘之上的是一座剔透的冰雕仕女,左手支颐、右手执著纨扇似在纳凉,在她身旁,簇拥著无数山间野花。   而最为神奇的,还是她身上那件薄若蝉翼的粉色单衣,袖管褶皱之处,明明交叠了三、四层,却还能够看出内里若隐若现的玉臂。   陶其华记得著名的马王堆汉墓中曾经出土过一件类似的「素纱单衣」,但是眼前这位冰女所穿的「衣物」却并非由蚕丝织成。   而是生鱼片。   在座所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惊叹:这要多麽强悍的刀工才能够将柔软的生鱼肉切得薄如宣纸、还片片均匀?也难怪这道菜会被付以农称为「极品」了。   「极品」当前,大家反而因为太过震撼而无法动筷,最後倒是一贯「镇定优雅」的海心率先夹下了一片衣袖来,放到自己面前的酱油小碟中。   「味道怎麽样?」付以农看著她将肉片送入口中,笑咪咪地问道。   「……刚入口的时候,肉片微凉,咀嚼的时候很有韧性,就像是在吃北极贝或者象拔蚌,等到温度逐渐升高,蕴藏在肉内部的鲜美就开始在舌尖扩散开,带有五分的鲜味、三分的甜味……似乎、似乎还有一点类似柠檬清口的酸味。」   她细致的描述让付以农连连点头。受到描述的影响,不少人都暗自吞了吞口水,纷纷执起自己的筷子。只有陶其华对於生鲜不甚感兴趣,因此只是迎合著点了几个头,并没有行动。   冰女身上的「衣服」本就不多,分食之下很快就只剩下胸前类似於肚兜的那一片了。由於冰女雕凿的工艺实在高超,面对这最後的「遮羞布」,大家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出手,可是有个人的想法却恰恰与众不同——那就是七少了。   「这一筷﹃心头肉﹄舍我其谁?」哈哈大笑著,七少伸出筷子毫不犹豫地夹下那块最後的肉片。但随即裸露在餐桌上的,却并不是他期待看见的东西。   「这是什麽鬼?」   连筷子上的肉片掉到桌上都觉察不到,七少的目光此刻完全聚焦在冰女的胸前——就在那半透明的胸腔内,心脏的位置里面,居然冻著一颗紫色的圆球,乍看之下有点像是葡萄,但再仔细观察……居然是眼珠!   没有错,那绝对是一颗人类的眼珠,无论是大小还是瞳孔的形状都毫无疑问。   由於角度的原因,在其他人看清真相之前,七少的脸色就「刷」地一下子惨白。他紧紧地贴在椅背上,颤抖著取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可不到几秒钟又匆忙挂断,随後艰难地问道:「这……这究竟是什麽肉?」   付以农笑而不答,饮露却做出了回应。   「这是儒艮肉,俗称美人鱼。你看到的应该是它的眼睛,所以它是紫色的,世界上可没有人拥有天然的紫色眼珠。不是吗?」   其他人也看见了这颗奇异的东西。这一次,别说是陶其华这样的菜鸟了,就连资深老饕、外科主刀医师出身的老陈,也忍不住悄悄地皱起了眉头。   但至少饮露说的话也还是有根据的,这世界上并没有这种颜色的眼珠,就算是已故女星伊莉莎白.泰勒,她的眼睛也不过是蓝中透紫而已。也许这真的只是一种类人动物的眼球,不过就算那样,将它摆放在冰女的心脏位置也还是够变态。   在场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知道儒艮,却不约而同地决定认同这就是儒艮的眼睛,可惜这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快又粉碎了。   光是靠著椅背已经无法获得安全感,染著一头黄毛的七少「噌」站起身来,转身逃到老陈与陶其华座位间的空隙处,一手撑著老陈的椅背,一手依旧指著那冰做的美人,大声否认道:「不,不!这是一定莫妮卡的眼睛!她今天戴的是紫色隐形眼镜,就和眼球冻在一起!」   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道冬雷,轰得大家头晕眼花。唯有始终没尝过生肉的陶其华一勺子将冰女打碎,然後凑上前去仔细观看。   没错,冰雕破坏之後,裸露在空气中的眼球开始解冻,很快紫色的那部分像葡萄皮那样剥落了下来,儒艮显然是不会戴隐形眼镜的。刚才还视这盘生肉为珍馐美味的众人,此刻无一例外地发出作呕的声音。   不死心地,陶其华再一次问出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愚蠢的问题。   「你……你谋杀了莫妮卡?!」   像是听见了一个学生提出的有趣问题,付以农露出了慢条斯理的笑容。   「这是什麽肉有那麽重要吗?」   「当然重要!」陶其华大声反驳,「吃什麽都可以,吃人就是犯罪!」   他中气十足,但传到付以农的耳朵里,并不比蚊鸣蝉噪响亮多少。   而那个明明半只脚已踏进棺材里的老家伙,此刻的眼神却犀利得像一只鹰隼。   「孩子,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其实地球不是圆的。」   他伸出枯乾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人,自以为是的生物,习惯於对低等的生物予取予求,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站在三角形的顶点上。」   「所以你以为自己是人上之人?透过这种……这种狠毒的手段来证明?」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老陈,声音还有些乾涩。   「狠毒?」付以农依旧一动不动,却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他身上,「从陈医生你的嘴里听见这个词真是讽刺。」   他的话中有话,说得老陈脸色忽青忽白。   而Alex也艰难地开口了:「……杀人偿命,就算你是名人也难逃一死。拿性命换一口人肉,难道就值得?」   这话一出,倒是一旁的饮露首先笑了起来。这个自始至终陪伴在付以农身旁的女管家,显然也是人肉事件的直接参与者,此刻她脸上依旧挂著柔媚的笑容,只是其下隐藏著的鬼蜮之气已经暴露无遗。   「想要审判付老先生,那也得有命逃得出去才行。」说到这里,她动作优雅地比了比玻璃温室的外面,反问道:「你们觉得自己还逃得出去?」   曾几何时,玻璃墙外面已经围满了黑衣保全,就算陶其华八人能够以一敌二,也绝对逃不出那片连绵高耸的石头墙。   惊吓和变故发生得太快,看起来戏剧化和缺少逻辑,以至於不少人都没有来得及觉出恐惧,因此理科男生苏浙阳忍不住想要寻找出一些因果联系。   他问付以农:「为什麽要抓我们?」   「这是一个好问题。」   老头儿似乎非常喜欢这个胆大的年轻人,脸上的褶子都像嘴巴一样弯了起来。   他回答道:「听娜娜说,现在那个微博上的饕餮组群已经有六百多个成员。但是这一次,我只邀请了你们九个,而且每一个都是入组不过半年的新人,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麽?」   的确如此,事实上在被邀请之初,陶其华也曾经有过犹豫,自己平时在组群里的发言也不算最积极,对美食的兴趣也是平平,为什麽却被挑中?现在看起来,在场的不少人也都怀有这样的疑惑。   「我不知道。」苏浙阳据实以告,「也许……也许我们都有一样被你看中的东西,某种特质……」   「很接近!」付以农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忽然闪过一个诡诈的表情。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你们这些人,都各有一个秘密非常吸引我,如果你能够找出所有的九个秘密,那我就满足你的一个愿望,无论是什麽。」   「包括放我离开?」   「当然。」   这个话题显然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原本萎靡不振的九妹和海心,甚至是呕吐不止的安娜都抬起头来。   捕捉到这一瞬间的贪婪神情,付以农得意地耸了耸肩膀。   「这个游戏对於你们大家都适用,所以,趁著今晚好好想一想。」   「……如果找不出来呢?」陶其华追问,同时偷偷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下,想要拨通林深的电话。   他原以为宽大的桌布和身边的七少能够起到完美的遮掩作用,但不幸地,他还没来得及输入第三个数字,手腕忽然感觉一阵剧痛,手机居然被一只穿著高跟鞋的脚给踢飞了。   是他曾经暗中心仪的女性,娜娜小姐冷冷的看著他。与此同时,饮露那慵懒的声音也在他的身後响了起来:「还真是叫人费心的孩子,这样就别怪我管得太严。」   说话间,玻璃温室一侧的门被推开,十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保全冲了进来,强令他们交出身上所有的通讯工具。   陶其华虽然自认拳脚功夫不俗,但也知道寡不敌众的道理,因此决定暂时隐藏自己的身手,等待更为有利的时机。   等到所有人都交出手机,又被上下搜过一遍,那些黑衣保全就退到墙角待命。这时候远处的走廊深处传来古董座钟整点报时的声音,轮椅上的付以农打了一个哈欠,朝著一旁的饮露摆手。   「把这些客人依旧送回迎宾楼去,让他们好好的洗个热水澡,要是有谁还饿著,就提供水果糕点,明天一早就开始游戏。」   游戏?什麽游戏?!   这个词语显然是核心重点,但付以农显然有心卖关子。刚才的旗袍美女再度现身,推著他走出玻璃温室。随後饮露也授意那些保全押送著这一帮全世界最不像客人的客人返回迎宾楼。 第三章 人肉烹饪比赛   迎宾楼内大厅里一人多高的插花摆设依旧鲜豔怒放,可惜这时候已经没人有心去赞叹它的美丽。   保全并没有采取单人隔离的措施,只是将所有人统统赶进迎宾楼就离去了。但透过落地玻璃大窗,还是能够看见他们站在迎宾楼外的隐蔽处,显然要趁夜逃走并不是那麽简单的事。   危机当前,彼此并不亲腻的八个人被迫采取了统一行动。以七少带头,所有人走上楼梯。他和莫妮卡的房间就在二楼的拐角处,一眼就能看见。   房门虚掩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迎宾楼里都是那种又重又沉的弹簧门,一旦打开,如果没有东西抵住,很快就会自动关闭。是什麽东西在抵著门?   答案很快揭晓。最先走过去的七少一手捂住嘴,倒退了几步靠在对面的墙壁上。   就在他脚尖前几十公分的地方,深红的血迹像一条豔丽小蛇,从门缝里蜿蜒而出,而它的发源地,则是一条白皙得毫无血色的大腿。   大腿。这是一个准确的描述。   因为在它的上端并没有连接的躯干,而下方也没有髌骨和小腿。它被分解得极为乾净俐落,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执刀者手法高明,完全避开了骨头,并最大程度地保持了肌肉的完整性。   这是专家级别的肢解,只可能来自於两种人——外科医生和屠夫。   联上之前发生的事,很显然出现在这里的是一名屠夫。在大家离开迎宾楼赴宴的时候,他大模大样地打开这扇门,肢解了毫无防备的女人,并且有选择性地带走了其中的某一部分。   而眼前的这块大腿,则可能是一度被选中,却又因为某种理由而舍弃了。   由於七少的畏缩,陶其华自然成为走在最前面的人,他将虚掩的房门彻底打开,顶著发麻的头皮跨过大腿——这时候他才看清楚了,原来就在这条大腿的内侧,纹著一朵妖豔的红玫瑰。   他很快联想起之前娜娜说过的那件事——付以农讨厌化妆的女人。的确没有哪个人愿意在自己的食物上闻见化妆品的味道。   以九妹为首的几个女性都站在门外观望,只有老陈和Alex以及苏浙阳跟著陶其华走进房间。这里并没有想像中激烈的打斗痕迹,但他们所见到的情景远比普通的入室抢劫恐怖得多。   房间正中的天花板上也盛开了一朵血腥的「红玫瑰」。它们并非来自於三楼,而是从仰躺在天花板下方、床铺上的莫妮卡的喉管中喷射而出,颈动脉强劲的力道足以制造这一奇观,不难想像从颈部迸出一道死亡喷泉的模样。   等到牺牲者的血液流乾之後,等待她的就是肢解的过程。   与那块被舍弃的大腿肉一样,莫妮卡身体的其他部分同样经过了仔细料理,被分为了十几块,平铺在猩红色的被子上。   「少了上臂与锁骨、肩胛骨一带的尸块。」老陈只看几眼就冷静地做出判断。   「这些地方最为幼嫩,堪称精华。」Alex接著说道:「传说独裁者希特勒曾用犹太人的皮作为他的自传封面,当时最上等的皮料就是犹太少女肩部的皮肤。」   不一样的手法,同样的残忍,彷佛跨越时空而来。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压抑到了极点,於是决定将房间反锁後离开。   如果说温室里的鸿门宴还让某些人懵懵懂懂,那麽莫妮卡的尸体则是一声霹雳惊雷。没人愿意继续在二楼久留,全员跟随著陶其华来到他的房间。   「现在该怎麽办?再这样下去,我们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他们肢解。」   老陈抛出了这个最直接的问题,每个人都低下头去,费劲地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Alex说道:「我有了一个想法。」   「我也有一个。」苏浙阳也抬起头。   「你们先说,看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九妹催促道。   「我的想法是,趁著今晚赶紧逃出去。」Alex说道:「黑夜是最好的障眼法,所以只要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破绽,就像变魔术要求快与准一样,我们也应该来个闪电战,趁著夜晚从这里潜伏出去!」   说起这个计画,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麽认同了。   「我不同意这个办法。」首先反对的,居然是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九妹。   「你们几个男人也许可以逃出去,我们这些女人可就未必了。」   「就是啊……我可逃不出去的!你们可不能丢下我啊!」安娜急忙点头附和,一边努力拽住老陈的衣袖,又施展起装可怜大法。   就连一向安静的海心,这一次也忍不住开口。   「我肯定是逃不掉的,难道就没有更安全的办法?!」   她们几个说著说著,就连男人中年纪最长的老陈都有些动摇起来。   「……也对,我们是一个团队,怎麽可以随随便便就丢下她们不管?」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有人一眼就看出他真正的用意。   「呵呵,说得真好听。」站在人群的最後,苏浙阳低低地乾笑,摸了摸鼻子上的雀斑,「我看是你知道自己年老体弱,一定也逃不掉才是。」   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队伍眼见又要分裂,陶其华清清嗓子,压住更多欲起而未起的非议。   「既然这麽多人反对,那这个建议就先搁置。苏浙阳,说说你的看法。」   「我的办法很简单,而且绝对好用,不过你们要等我一分钟。」   说到这里,苏浙阳又做了个鬼脸,转身快步走出去。等到他再度出现的时候,手上拿的东西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忽然振奋起来。   「笔记型电脑?」陶其华瞪了瞪眼睛,但很快又困惑起来。「但是这里没有接入宽频,连电话线也被切断了,你要怎麽用它向外界求救?」   「用这个。」苏浙阳伸手进入裤袋,掏出了一个类似快闪记忆体的东西。   「这是可携式无线上网卡,没有话说了吧!」   「还有什麽好说的,赶紧上网!」   在众人急不可耐的催促下,苏浙阳打开了电脑,并且将无线网卡插上去。果然,过了几十秒钟,扇形的无线网路信号就出现了。   大家如遇救星,齐刷刷地围拢在苏浙阳身旁。   真不愧是「微博控」,苏浙阳的首页就是个人微博。这时直接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顾不得许多。   距离苏浙阳最後一次发送微博只过去了两三个小时。系统显示,有十几个转发和留言,最近五则就发生在几分钟前。   考虑公开发布日志很可能会被娜娜发现,苏浙阳决定采用私信向这几个人求助。他将同一段内容同时发送出去,几分钟後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回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又在开玩笑。   苏浙阳有过很多恶作剧的前科,一般人只在愚人节当天发些捉弄人的消息,而对於苏浙阳来说,每一天都是愚人节。   他曾经发布过一些虚假菜谱,误导他人炮制奇怪菜肴;也曾将一些自己制作的生物照片发到群里,假装它们是自己的某一顿晚餐;当然他也会把实验室里自制的红茶菌、优酪乳、以及一些香精邮寄给愿意尝试的人,而这其中某些不幸的人在几天之後会「恰好」发生种种肠胃不适的小毛病……   苏浙阳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主角一样,也许你会觉得故事里的他很可爱,但真实地与之相处却是另一回事。   基於以上原因,这个「狼来了」的小孩被果断取消了使用电脑的资格,取而代之的是陶其华。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出发送私信的合适人选,好为人师的Alex就伸出手指点中了萤幕上的某个名字。   「麦田守望者,就他吧。」   陶其华也知道这个人,他是饕餮组群的新人之一,人缘不错,而Alex选择他的理由是:「麦田守望者」似乎是一名在职刑警,群里的不少人都曾经看见过他贴在微博里的制服照片和警局内景。   从微博上的留言时间看来,「麦田守望者」应该线上。陶其华立刻复制了苏浙阳留下的那段求救信,发送过去。   剩下的只有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去,「麦田守望者」始终没有回覆。他是不相信,还是根本不在线上?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很快,答案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嘘!」站在门边上的安娜忽然紧张起来,「楼下有人!」   她这一提醒,大家立刻同时停止了说话。   果然,安静下来之後陶其华也听见有不止一个脚步声,奔跑著朝楼上而来。   不好!   不需要再多做解释,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当苏浙阳手忙脚乱地将电脑塞进床底之後,房门立刻就被黑衣的保全给一脚踹开了。   「把电脑交出来。」在随後冲进来八、九个保全的簇拥下,饮露踩著细细的高跟鞋走进来,向他们伸出了修长的手。   「什麽……什麽电脑?」陶其华第一个带头装糊涂,身後的大家也点点头。面对著他们集体拙劣的演技,饮露只是笑了一笑,扭头对保全下令。   「搜。」   遵照她的吩咐,所有保全立刻散开在房间内一通翻找。他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很快就把藏在床下的电脑给找了出来。见事迹败露,大家也无话可说,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著饮露,这个时候,女人却笑了起来。   「别紧张。讨论可以继续,不过可不能再用这种东西了哦。保险起见,我们会将你们所有的行李都检查一遍,当然,只收通信工具,不拿其他的。」   说到这里,她挥手做了个收队的动作,走到门口时,却又转身回眸一笑。「哦,还有,这台电脑的主人,以及刚才使用微博的,明天小心被淘汰。晚安。」   高跟鞋的踢踏声沿原路而下,离开了迎宾楼;那些保全也在一通翻找之後纷纷离去。大家在房间里面面相觑,直到再次确定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後,才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该死的,那个﹃麦田﹄其实是付以农的人吗!」   苏浙阳对著床铺用力砸了一拳,将满满的失望都发泄出来。   一旁,受到惊吓的安娜又开始啜泣,老陈一边安慰著她,一边慢慢地摇著头。   「这事情比我们以为的更加复杂……很可能整个饕餮群都是阴谋。我们玩不过他们的,死心吧。」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介意饮露刚才说的话。」一旁的Alex接下了这个话题,「她提到了淘汰,淘汰意味著什麽?死亡?」   这也是其他人心中不安的地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只有电脑的所有者苏浙阳与登入过微博的陶其华两人受到了警告,对於其他人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   说不定,就这样乖乖等到明早,再做打算也不错。   虽然没有人再发表意见,但是每个人都打起了小算盘。   这时候,陶其华想起了又一件重要的事。「九妹,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一种办法吗?说出来听听!」   小算盘的心思被点名声给打断,九妹很不自在地抬起头来,揉了揉鼻子又皱皱眉头。「这个嘛,其实,好像没有那麽可行,我看……还是算了吧。很晚了,大家都困了,睡觉吧。」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哈欠,第一个站起身。   「说的也是,睡觉、睡觉。」   像是收到了一个信号,其他人也纷纷有了动作,打哈欠的打哈欠、伸懒腰的伸懒腰,显然是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很快,满屋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依旧纠结於电脑的苏浙阳,以及准备在这里借宿的倒楣七少。   陶其华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拿洗漱用具。   看起来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这个队伍,今天是不可能凝聚起来的。   饮霞山庄的後半夜,被呼啸的北风所包围著,方圆数公里杳无人烟的广袤林海,在朔风中摇摆起舞,有节奏地发出类似海涛的声音。   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明明知道自己身在险境,却什麽也做不了;明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得要断了似的,可是听著催眠曲似的风声,也就不知不觉地睡著了,还很是黑甜的一梦。   陶其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在听见morning call的铃声之後,梦境的内容就忽然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电话当然不可能是山庄之外打来的,声音甜美的接线员通知大家立刻去一楼吃早餐,随後付以农将会与他们再次相见。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昨天惊悚的晚餐还历历在目,但是躲著不下楼总不是个办法,更何况此刻肚子也叫了起来,不吃不喝的话,又哪儿会有力气反抗?   陶其华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摸了摸肚子就朝楼下走去。   此时此刻,大厅里飘散著饭菜的香味。   室内温泉的入口在大厅的右侧,而左边就是通往餐厅的走廊。就在凌晨,众人还在沉睡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到这里。   好丰盛的一顿自助式早餐,看起来付以农对於「美食」还真是坚持,就算是对被软禁的人也毫不偷工减料。   大约一百平方公尺左右的餐厅里,贴墙角处摆著一溜餐台,上面是银色的不锈钢餐盆,每一道菜的边上都摆著一个粉红色的标签,写清楚菜肴的名称。而荤菜的边上,更是特意注明了配料成分以及肉食来源和种类,看起来是在证明它们并不是人肉。   陶其华是第一个到达餐厅的人,简单侦查过後就坐下吃起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顿早餐的味道确实很赞,正要起身再取的时候,冷不丁地看见海心和Alex他们站在门口。   显然他们的睡眠品质远不如陶其华,此刻一个个顶著黑眼圈,印堂也有些发黑。   陶其华盛情招呼他们过来吃饭,但显然,直到现在他们的胃口还是不佳,可不管他们是否纠结,时间是不会等待的。半小时後,最不想见的人就找上门来。   「各位早上好,昨晚休息得怎麽样?」   饮露今天换了一身绣有大朵粉色牡丹的旗袍,倚在门边笑吟吟地看著众人。   没有人愿意回答她,但是也没有人敢忽视,八双眼睛无声地盯著她,如果目光可以化剑,她早就已经开出好多个窟窿了。   换成别人,被这样逼视一定很不舒服,然而饮露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这时候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不怎麽有胃口,那麽就走吧。让付老久等,对你们可没好处。」   今天也是个大晴天,现在才不过是上午八点左右,日头已经高挂到了树梢上。虽然是山区,但由於温泉地的关系,气温不跌反升,这个时节就算穿著一件薄薄的毛衣也不会觉得寒冷。   与昨天见面的温室不同,今天饮露领著众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从昨天中午用餐的西洋庭院一直向北,穿越那一片阴森的老橡树……来到了昨天下午陶其华误入过的地方。   当他们到达的时候,付以农已经在石台上等候,他依旧坐著轮椅,但阳光直射在他纯白的头发上,使得他看起来比昨晚有精神一些。饮露将他们领到付以农面前,自己躬身退下,陶其华注意到一旁大树下站著娜娜,依旧是一脸的面瘫样。   所有人到齐、站定之後,付以农「呵呵」笑了两声,抬起头来。   「各位朋友,睡得可好?」   这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此时此刻,八个人的神经都已经紧紧绷起,其中最为心宽体胖的九妹,额头上甚至已经沁出了汗水。   他们的紧张,在付以农的眼里却成为了一道可笑的风景。   「别紧张,大家原本就是出来玩的,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兴。」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   「开始进入正题吧,听说你们昨天晚上有人被警告了?这可不是好事。」   此话一出,正勾起了苏浙阳的心事。他急忙追问:「被淘汰了会怎麽样?我会死吗?」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惹得付以农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孩子,真是聪明。我就是要和你们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说著,他用指节轻叩了叩轮椅的扶手,心领神会的娜娜立刻走到众人面前。   她转身,用手指著北方。   「从这里一直往北,就是饮霞山庄的菜园。在那里你们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食材,如果需要荤食,也可以向饲养场的工人提出,由他们负责宰杀。从现在开始直到下午四点三十分,你们将会有七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充足准备配菜。」   准备些什麽,说到这里大家忽然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难道是要叫我们比试做菜!?」陶其华冲口而出,「为什麽?!」   娜娜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她接下去说道:「等到搜集食材的时间结束,所有人必须按时拿著配菜返回这里。在评审和付先生的面前进行现场烹饪比赛,获胜者将赢得特别的奖励,而最後一名的失败者,将被淘汰。」   这段话显然是关键中的关键。   她一说完,陶其华就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被淘汰的人会怎麽样?」   「小帅哥,一开始就想著输可不好哦。」一旁的饮露嘻嘻笑了起来,「赢了比赛的话,你就一定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   活下去,这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人共同的心愿,却没人因为这个奖励而感到欢喜,因为他们同时明白所谓淘汰意味著什麽,数小时後,自己就可能不在人世了。   「那麽,在开始寻找配菜之前,请各位先来看看你们将要料理的主菜。」   甚至不给众人平抚情绪的时间,娜娜面无表情地转头,向著等候在一旁的两位穿著旗袍的女侍点了点头,她们就将一辆罩著餐罩的银色推车推到众人面前。   罩子里面的东西正是今天比赛的主菜,一切的比试都将基於它而进行。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著女侍缓缓将盖子掀开,默默希望那是一样尽可能普通的东西。   可是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随著餐盖的揭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盘生肉。   更具体的说,是一盘带著熟悉的玫瑰花图案刺青的生肉。   ……这是莫妮卡的尸体!难道所谓的比赛,就是比试烹制人肉的技巧?   一瞬间,浑身上下的寒毛同时立正站好,陶其华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发现大家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   「开什麽玩笑……」九妹喃喃自语,「除非我疯了,谁会朝块人肉下刀子!」   她明明已经压低声音,却依旧没有逃过饮露的耳朵,女人咯咯笑了起来:「不愿意参加比赛的人,直接认定是淘汰。妹妹你可要想好了。」   说到这里,她又摆了摆手,又有八个女侍各自捧著一个被白布罩著的托盘。   「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们利用到烹饪中去。先别拒绝哦,看了它们之後,你们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说话间,女人们已经将托盘依次交到众人前面。   首先得到东西的是陶其华右边的老陈,那是一包白色粉末,上面依稀写著一个化学式「NaCl」。   ——氯化钠?那不就是食盐的主要成分!把这个用到比赛里去,岂不是太容易了点!陶其华暗暗诧异,同时又有些羡慕他的好运。可惜老陈却不是这麽想的。   在看见一袋氯化钠之後,他有过几秒钟的怔忡,随後打了一个激灵,转头去看安娜。与此同时,安娜也收到了属於自己的道具——针筒。   这就有点蹊跷了。   陶其华对烧菜还算是小有心得,却也想不出针筒怎麽能和烹饪沾上边。安娜自己显然也慌了神,她眼泪汪汪地摇著头,说什麽也不肯去拿那个针管,就好像那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似的。最後还是老陈叹了一口气,替她接过来。   随後,其他几个人也陆续拿到属於自己的道具。   七少得到的是一瓶印有外文的烈酒;苏浙阳得到了一瓶可乐;Alex得到了一种绿色的芳香植物;海心得到的是食用调和油,而九妹得到的是一袋石灰粉末。   按照陶其华看来,这些东西使用起来有难有易,奇怪的是所有人似乎都对自己的道具十分嫌恶,有些甚至一拿到手就藏了起来,并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终於轮到陶其华,托盘已经送到他面前,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揭开白布。   还没等他看清楚盘子上的是什麽东西,耳边就响起女人的尖叫声。   「人、人、人脸!」九妹指著那托盘上的东西,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正如她所说,此时此刻装在盘子里的是一张扁平的人脸皮,眼耳口鼻等都清晰无误。   所有人里,唯一没有大吃一惊的却是陶其华本人。他是认识这张「脸皮」的。   它当然不是从活人的脸上扒下来的,而是出产自陶其华就读的大学内的一处湖泊。围绕著这张「人皮」还发生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而这张「人皮」在黑市上的名称叫做「鬼灵芝」,是大补的食材。︵注:详情请见《猛鬼游乐园》︶   唯一令陶其华纳闷的是,为什麽付以农会知道鬼灵芝的事?而以己度人,其他人拿到的道具,多半也和他们以前的经历有些关系。   等等,难道说……陶其华眼前白光一闪,回忆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昨晚付以农说过一件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件吸引他的事,若猜对除了自己之外的那八件事,就能够获得一次许愿的机会。   难道,眼前的这些道具正和那些事有关?没错的,多半就是这样。   陶其华将所有人的道具默默记在心,并且准备寻找时机将这个重要的发现告诉大家。这时候保全走了过来,开始将人往北赶,所谓的「比赛」开始了。   正如饮露刚才所说,从广场一直向北走,全部都是饮霞山庄的菜园。   按照饮露的说法,除去部分野菜之外,山庄里的蔬菜完全都是这里出产的。但与普通郊外平展开阔、又嫌单调的菜地不同,这里的菜地不仅每一种植物旁都插有详细的说明牌,而且采取了「立体混合型种植」的概念。   说白了,就是利用植物高矮不同,在同一个空间里种不同的植物,从而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间。   而因收到意想不到的道具缘故,大家的心情显然十分忐忑。除了老陈与安娜这对情侣依旧黏在一起外,其他人似乎都故意保留一定的距离,彼此间越走越远。   陶其华拎著菜篮子穿过了栽有葫芦藤与茄子的温室大棚,悄悄绕过户外的卷心菜地以及马铃薯田,又穿过一片苹果与芦笋的共生林,终於远远地看见了熟悉的石头高墙。外面就是自由的天地了。   四周很安静,陶其华小心翼翼地张望著,正结果的苹果树上,已经套好了刻有不同汉字的纸袋,却看不见园丁的踪影。   似乎……是个越狱的好机会?   心跳猛然加速,手心也沁出汗来,但这妨碍不了他下决定的速度。正巧不远处的树下恰巧摆著个适合垫脚的石臼,陶其华立刻跑去,连推带滚地挪到围墙下。   石墙实在是太高了,虽然站在石臼上也还是看不见围墙的顶部,好在陶其华会些拳脚功夫,双手扒住砖头、脚尖用力一踮,一个漂亮的引体向上,整个人就「嗖」地攀了上去。   可是等一等!这是……监视器!   由於石墙太高,周围又多浓荫遮蔽,所以直到翻上围墙的那一刻,陶其华才发现原来墙上每隔几十公尺就架有一部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景旋转的监视器。此时此刻,最近的那部正在朝他这边转来。   糟糕!   陶其华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知道事情要坏了,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脚腕上突然重重一沉,紧接著整个人从墙上滑回了地面。   把他拽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娜娜。   「总有一天,你会因为积分被扣完而被宰掉。」   她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苹果树上冷冷地看著陶其华,「给你一个忠告,别想逃走,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陶其华不怒反笑道:「那我现在还剩下几分可以扣?」   「负责积分的是饮露,不是我。」   似乎无意继续这段对话,娜娜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陶其华将她叫住,问出了从昨天夜里起就萦绕心中的一个疑问:「你也吃人肉吗?否则为什麽要助纣为虐?」   「吃又怎麽样?不吃又怎麽样?」娜娜冷笑,回过头来反问道。   陶其华愣了愣,心中尚未酝酿完整的话突然冲口而出:「我不相信你会吃人,因为……因为……」可恶!自己平时口若悬河,怎麽到这个节骨眼上却说不出话来了!   陶其华懊恼不已,却没有料到这一分笨拙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   嘴上虽然毫不客气地轻骂著,声音却不再冷酷。这是陶其华第一次看见娜娜冰封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生动的表情。   她伸手摘下一颗尚未成熟的苹果,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切下一半来,扬手抛给陶其华。「给你一个提示——无论是什麽肉,只要不新鲜了都会影响口感。好好想想怎麽克服这一点,就能顺利过关。」   说完这些,她终於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树林的深处。   看著手上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逐渐发黄的果肉,陶其华若有所思。   第四章 生死淘汰制   被迫打消了「越狱」的主意,陶其华只能把一门心思花在选菜上面。   娜娜给他的提示其实非常明显:莫妮卡死於昨天傍晚,放到今天下午,「肉质」就不新鲜了。付以农显然是准备从这个方面来考验他们,看看谁能够把「不新鲜的肉」尽可能的做得完美。   由於早年父母双亡的缘故,在考上大学之前,陶其华一直都是独自居住。拮据的经济自然造成了他有很多食用不新鲜食物的不快回忆。当然,无论什麽东西,都比不上他即将料理的那块……人肉。   今後几个小时的事,很可能会成为这辈子难以遗忘的心理阴影,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做出极端的选择。   按照比赛开始时的约定,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这段时间,是午餐时间,然而当陶其华抵达用餐地点时,满桌的美食却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看起来,其他人比他还要重视这场比赛。   时间很快推移到了下午三点,随著日头的逐渐西斜,陶其华心中那不安的时钟,越走越快。   付以农规定的评判时间是在下午五点三十分,虽说按陶其华的计画,上灶之後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够完成菜品,但是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提前赶往比赛场地——那块古老的广场。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中午没有见到的那七个人,却全都出现在广场上。   正如娜娜之前介绍的那样,七个下沉式的灶台边上已经推来了移动式的料理台和厨具支架,而位置相对宽敞,且位於上风处的几个好灶已经被抢占了。   当然,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七个下沉式灶台之间的空地上,摆放著上午所看见的那个银色推车。上面堆放著的所谓「主食材」已经明显少了很多。   该死,其他七人已经先下手为强。回想起上午刚听说比赛规则时,大家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陶其华不由得暗暗咋舌。为了生存,也许人类是没有极限的。   此时此刻,留在推车上的只剩下最後一块「肉」。看著上面明显的玫瑰花刺青,陶其华首先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朝著它拜了三拜,同时努力回想著林深以前用过什麽超度的咒文。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给你一个忠告,拜祭是没有用的,你最好忘了那以前是个人。」老陈轻声说道,「这样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陶其华愣了愣,随即想起大学里认识的一位医学院的学生,记得她也曾经说过,在上第一堂尸体解剖课的时候,老师建议他们尽量忘记摆在解剖台上的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这是最快摆脱恐惧的办法。   说来容易,做来难。   戴上塑胶手套,强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陶其华将手伸向那块静静摆放在银色盘子里的「肉块」,小心翼翼地提著它一路小跑到唯一空置的灶台边上,拧开水槽里的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肉丢进去。哗哗的水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别冲太久了,水分过高会判你出局。」离他最近的九妹给了一个忠告。   与陶其华面前空空如也的料理台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此刻九妹的灶头上堆满各种食材。案板上,切碎成丁的肉正浸泡在酱料里,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架在灶头上的那口铁锅,锅里灰白色的液体正在缓慢翻滚著,隐约可以看见有半透明的明胶状液体载沉载浮。   「你这是在做什麽?」他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九妹没有回答。   陶其华这才意识到,现在大家都是所谓的「竞争」关系,制作手法则是胜败关键,又怎麽会轻易与别人分享。不过别人不说,偷看一下总是可以的。   他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看去,除了九妹之外,最近的是老陈和安娜。虽然场地上是一人一灶,但这两个人还是凑在了一块儿。他们选择的肉已经被完全浸泡在了白色粉末内,陶其华猜想那就是分配给老陈的氯化钠。   这两口子应该是准备做腌肉了,但那针筒又该作何解释?看了半天,陶其华都没有摸出个门道,这时一阵北风迎面吹起,将一阵酒香味送到他鼻子前面。   唔……酒味!   陶其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循著望去,原来是七少在用他的那瓶酒浸泡肉片。看起来,知道要在肉质新鲜度上下工夫的不止他一人,也许所有人都得到来自娜娜的忠告。   自己不是特殊的。陶其华莫名觉得有些郁闷,这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帅哥,怎麽还在发愣?再不动手小心来不及!」   说话的人正是饮露,她是过来监督大家的。陶其华无意与她废话,一手拧上了水龙头,将那块肉从水里捞起。   九妹说得没有错。由於被强劲的水流冲洗、浸泡的缘故,原本呈现出淡粉色的肉块已经显得惨白。陶其华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刀具座上取出一把尖刀。   时间来到了下午四点三十分,初冬的夕阳已经出现在天边的角落。   炊烟袅袅,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成语,但是此刻的陶其华,却恨不得能够屏住呼吸,越久越好。   取来一个青花瓷的汤碗,他将一碗类似於莼菜肉丸羹的东西小心翼翼的盛了起来,立刻就有一个身著旗袍的女侍走过来接过汤碗,转身,小心翼翼地捧到一辆银色的餐车上,在那里,来自其他几位参赛者的作品也早已经摆放完毕。   女侍推著它,沿著橡树林间的小路一直向南走。接著,饮露示意所有人跟上。   此行的目的地,还是昨晚的那间绿色温室。付以农已经在主人的位置上等候,那架金色的轮椅此时看起来更像是独裁者的王座。   女侍将餐车停住,开始将所有菜品搬到桌面上。随著餐盖一个个揭开,付以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显然,他对於大家的服从和配合相当满意。   但是,当所有的七份菜肴都摆放完毕之後,他却皱了皱眉头。   「……八个人,为什麽只有七样菜?有人弃权?」   「……不是这样的。」老陈回答他,「是我和安娜,我们一起做了一道菜。」   「哦?」付以农苍老的脸上流露出玩味的神色,「有谁允许你们这样做?」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隐藏在里面的黑暗和阴冷却令人浑身不舒服。   安娜习惯性地向著老陈身边靠了靠,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觉察到她的意思,老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答道:「……是我、我的提议。」   幸运的是,付以农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深究。   「算了。」老人挥了挥右手,嘴角划过一道嘲讽的冷笑,「既然菜都已经做出来了,那就先这样再说。」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冷不丁地又附加一句:「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不算响亮,却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陶其华联想起之前九妹也曾经暗示过安娜与老陈是外遇的关系,也许这就是他们吸引付以农的那个「秘密」。   等到女侍将所有的餐盖完全揭去,付以农就开始试吃。   他最先品尝的是九妹制作的凉菜——那是一盘具有西南风味的酸辣凉粉。经过腌制处理的肉末与花生、香菜、芝麻等搅拌在一起,淋在半透明的凉粉上面。   站在一旁的饮露为付以农夹了一筷,放在碗碟内,付以农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然後抬起头来看向九妹。   「听说你的本职就是厨师,果然出手不凡。懂得利用石灰粉来制作新鲜的凉粉。然後用酱料、醋和香菜来掩盖肉质本身的气味。恭喜你,味道不错。」   像是听见特赦令,九妹紧紧绷起的脸部在这一刻终於放松下来,甚至还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但对於其他人来说,她的轻松就等於自己的紧张。   第二个接受评判的是Alex,陶其华记得当时Alex拿到的是一枝绿色的植物。现在,他看见了它们——就在Alex烹制的肉排边上。   也许是同样被这道菜精细的外形吸引,付以农亲自拿起了餐具。   不知是有意为之,又或者是Alex根本掌握不好火候,这根本就是一块夹生的肉排,但付以农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他以非常优雅的动作叉起其中的一块。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嘴唇上,直到他停止咀嚼,开始说话。   「如果它更新鲜一些,我想我会欣赏你的做法。」他如此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像刚才看著九妹那样看著Alex。   天气并不算太热,但Alex的额角却沁出一层薄汗。他知道付以农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可他试图解释。   「我想……我选的是一块非常幼嫩的肉,所以我想,用这种烹调方式是最合适不过……」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句辩解却招来了一场风暴。   「你懂什麽是合适?!你本应该用我给你的那些迷迭香去压那些不新鲜的气味,而不是像个幼稚园小孩那样去玩什麽拼盘游戏!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茹毛饮血的动物!」   前一秒钟还无精打采的老人,突然睁大了他几乎被皱纹压塌的眼珠,狂怒地扬起手,将一整盘菜都推到了地板上。   陶瓷与地面碰撞,发出绝望的声响,陶其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Alex死定了」。他偷眼去看身边其他人,震惊之馀,居然还有人隐约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落在地板上的肉排很快就被人清理掉了,付以农也没有再多说些什麽。他转而指著接下去的一碗黑褐色的物体,问道:「这又是谁的东西?」   「我的。」苏浙阳举起了手。   「哦,你的啊。」冰冷的声音再度变得亲切,付以农对苏浙阳似乎颇有好感。   「这做的是什麽?」   「可乐烧肉。」苏浙阳也许是这群人中智商最高的,颇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他觉察到付以农对自己的好感,并且迅速伪装成一个乖巧的晚辈,试图以此来弥补自己烹饪技术的不足。   以陶其华的眼光去看,苏浙阳做的这份可乐烧肉绝对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乍看之下就像一坨熊猫的大便,而这一点显然也获得了付以农的认同。   「这外表看起来真让人没有食欲。」他摇了摇头,「这东西没人会想吃的。」   「可是味道真的很不错!」昨晚已经提前被警告,现在又被「拒吃」,彷佛嗅见了被淘汰的气味,苏浙阳心中一阵阵发冷,但他并没有放弃希望。   他乾脆在付以农面前半跪下来,将碗捧到他的面前。   「您就吃一口,就一口。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哦?」看著他摇尾乞怜的模样,付以农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他看著盘子里的肉,一字一句地说道:「真的有那麽好吃?」   「好吃好吃!」苏浙阳连连点头。   付以农终於又笑了起来。「那……你就先吃给我看看!」   说著,亲自将筷子交到苏浙阳的手上。   接住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苏浙阳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殷勤居然会换来如此尴尬的局面。吃,还是不吃?   这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此时此刻,在场的其他人,包括陶其华的心中都已经开始了同样的自问。如果遇到相同的情况,是吃还是不吃?   虽然心里是百分之一百的抗拒著,但是说实话,陶其华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麽样的选择。   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暗自庆幸,庆幸这个选择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再次出乎大家的意料,苏浙阳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他朝著瓷碗伸出筷子,夹起其中一块,缓缓挪向自己的嘴唇。   他的筷子在颤抖。   陶其华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块肉一点点贴上苏浙阳的嘴唇,然後一点点滑进嘴里。没有咀嚼的动作,只是简单机械的囫囵吞入。虽然发出了乾呕的声音,但是苏浙阳毕竟还是吞下了这块肉。   在看见他完成吞咽动作之後,付以农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孩子,有前途。」他甚至还挥了挥手,「我不用吃了,你直接过关。」   原来还能这样过关的?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已经开始严肃考虑是否乾脆也直接吞下一块人肉「聊表心意」。   苏浙阳之後,下一个接受评价的是七少的白酒烩肉,那道菜简直就是酒味冲天,因此乾脆俐落地获得了与Alex的肉排同样的待遇。   第五道菜就是老陈与安娜一起制作的暴腌肉片。暴腌是一种快速制作腌渍食物的方法,将足够多的盐、花椒、白酒等涂满肉片表面,静置一两天之後即可。   陶其华猜想老陈与安娜应该从中午前後就已经开始摆弄这块腌肉了,但短短五、六个小时,还是不足以制作出真正入味的暴腌食物。   但是付以农的反应,却又一次与他的判断背道而驰了。   「味道不错。」放下筷子,付以农并不吝惜赞美的话语,「我很好奇,是什麽方法让你们能够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腌渍菜肴。」   付以农的肯定似乎「赦免」了两人的死刑,然而还没等老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安娜就抢在前面亮出那只针筒。   「我将腌渍中的肉放在高压锅里,然後用这个从顶上将空气一点一点地抽掉,这样盐分和其他调味料就能够更快的进入到肉质的内部。」   看得出安娜的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著苏浙阳,也努力地扮演著「毫无心机的殷勤後辈」形象。陶其华甚至可以打赌,如果付以农也让她尝尝人肉的滋味,那麽她绝对会义无反顾地一口咽下去。   在点评完老陈和安娜的暴腌肉片之後,下一个是海心。   这还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虽然外表看上去贵气十足且难以接近,但谁也料不到她还是一个烹饪的好手。   事实摆在眼前,她做的糖醋排骨,拥有无可挑剔的外形,而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肉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是用手捡起那些又冰又冷的肉块就已经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更何况海心选择的是一块肋排。   一块,并非从猪、牛、羊,或者其他动物身上取下来的肋排。   最先到达的人是老陈和安娜,他们有优先权放弃了这一块;最後一名到达的是陶其华,他非常庆幸没有接手这一块——而海心选择了它,并且亲自抄起刀具架上最大的那把剁骨刀,完成了最後的分解动作。   这也许是因为身为外科医生的老陈都不敢做的事,海心却做到了,光凭著这点异乎於常人的「胆量」,就已经与其他人站在了不同的高度上。   果不其然,付以农给了她很高的评价,这一局海心顺利过关已成定局。   终於,要轮到陶其华的那碗汤了。   温室里静得可怕,陶其华屏住呼吸,看著饮露为付以农盛了一碗,灰白色的丸子与半透明的鬼灵芝在勺子里滑动著,先後消失在了付以农的口中。   「唔……这是什麽东西?」付以农缓慢地咀嚼著,忽然间停止了动作,然後张开嘴,将什麽东西吐到了掌心里。   那是一块足有小指甲大小的石子,从颜色上看,应是广场下沉灶台边的东西。   呃……   陶其华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早知如此,他就偷偷塞一块刀片在里面了。不过眼下的局势似乎对自己很不利:崩了老贼的牙齿还能有命活著?只怕是连评审的过程都可以直接省去了。   不过,今天也许是陶其华的幸运日。   「哈哈,好小子,胆子倒是不小。」   重新将那颗石子放在摊开的手心里,付以农向所有人展示著。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枚显然历经多年风化侵蚀的石砾,虽然呈现出鲜豔的暗红色外观,但这也不足为奇。不过付以农的反应却说明这块石头有些来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麽东西?」他问陶其华,同时将这问题抛给在场所有人。   「广场上的石子。」陶其华据实以告,并附上了自己的见解,「这没什麽稀奇的,在灶台边上还有很多。」   他自以为是的解释让付以农再次笑出声来。   「你以为它们的颜色是天生的?这种美丽的、独一无二的颜色!」   听见他用如此的狂热赞美著,陶其华的第一直觉就是「这绝对不是什麽好东西」,可是付以农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这件事先不提。现在,是决定你们之中某一个人生死的时候。」   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咽喉,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八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   非常受用这种被畏惧的感觉,付以农像帝王那样审视著他们。   「正如我刚才点评的那样。你们之中,有一些人做得很好,可有一些人却很令我失望。」说到这里,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报出两个名字。   「海心和九妹都做得很好,这次的优胜将从你们中间产生。」   并不算是意外的决定,但还是让两个女人喘了一口大气,也让剩下的六个人格外紧张。陶其华看见付以农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陶其华,还有苏浙阳。」果然,他点到了他的名字,「你们两个小子都有点意思,但东西做得实在糟糕。这次就先放你们一马,下不为例。」   这种的口气完全就像是一个宠溺儿孙的长辈,很难将之与一个吃人肉的老怪物联系在一起。陶其华并不稀罕他的欣赏,但无论如何,暂时的安全也是必须的。   八人之中,已经有一半被宣布安全过关,剩下来的四个人自然是一脚踏入了地狱之门。果然,付以农证实了这个不好的推测。   「你们四人之中,有一个将会被淘汰,成为明天这个时候,我的盘中美食。」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微微泛黄的牙齿。   「请等一下!」一直畏缩在老陈身後的安娜突然站了出来,疾声追问道:「为什麽是我们?您刚才不是还夸我们做得好吃吗?」   付以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看得出他对这个女人并不感兴趣。   「这是一场比赛,遵守规矩是大前提。再好吃的东西,只要是不守规矩的人做的,我都不会买单。」   「可是我明明……」   安娜显然还有话要说,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掩住了嘴。   「嘘……」饮露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付先生最讨厌狡辩的人,不想立刻被宰了的话,我劝你还是现在闭嘴。」   被她这一恐吓,不仅是安娜,所有人都乖乖沉默,但现场并非一片死寂,有一种沉重并且笨重的声音正从与温室相连的走廊上传来。   从大家的眼神中读出了疑惑和恐惧,付以农颇为得意地笑了笑。   「在作出最後决定之前,我要向你们引荐一个人。」   说到这里,温室的门就已经打开了。一阵冷风从走廊里喷涌而出,还夹带著令人窒息的古怪气味——那就像是肉类市场或者超市冷冻仓库中,生肉的气味。   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巨人。   「巨怪」——陶其华觉得完全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身高绝对在两百公分以上,身上系著加大码的黑色橡胶围裙,穿著雨鞋。而在此之外,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几乎全部被斑斑点点的血污给占据。   这简直就是一个从电影中走出来的杀人狂,即使是一动不动站著,就足以引起别人的恐惧。看著他一步步朝著自己走来,几个女人已经失控地发出了尖叫声。   巨人一步步走到付以农的身旁,毕恭毕敬地朝他鞠了一躬,付以农也笑著朝他点了点头,看得出他对於这个浑身是血的巨人非常喜爱。   「让我来引荐,这位就是饮霞山庄最好的厨师之一。他专门负责料理最高级的食材,也就是你们这些人肉。」   付以农的话让大家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显然,莫妮卡就是被这个人肢解的。   陶其华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这个人:他高大笨拙,甚至还有一些巨人症愚钝的徵兆,却生了一双异乎寻常好看的手。   那简直就是一双应该长在钢琴家或模特儿身上的手,有著修长的手指和宽大的手掌,指端呈现出漂亮的笋尖形状,也没有肥胖的指腹,一看就知道非常灵活。   也许付以农说得没有错,这双手不该属於一个屠夫,而是一个解剖师,一个心里极度扭曲、畸形的解剖学高手。   没有人知道付以农为什麽要将巨人叫到这里来,但是大家心中都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付以农指著老陈他们四人,对巨人说道:「你可以从这四个人之中挑选一个,去吧。」   现场一下子失控了。   犹如听见末日审判的号角,那四个人惶恐抗拒著。安娜的尖叫声像催狂魔那样在温室里盘旋回盪,老陈想要拉著她绕到桌子後面去躲避,Alex和七少则已经狂奔到温室与花园连接的後门前面。   但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抓住门把,那些黑衣的保全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将他们拿下,七少试图反抗,可得到的只是一顿拳脚。   这一场混乱很快结束,四个人被押送回到付以农的面前,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巨人走了过去,开始挨个审视著他们。   这让陶其华想起了在菜市场里挑选鸡鸭的过程:经验老道的主妇总是喜欢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些家禽,估算它们的肥瘦、是否健康,甚至还会捏捏它们的脖子、翅膀,看看有没有残疾或者伤痕。   此刻,那四个人正经历著这样的「检查」。比菜市场里更为荒诞的是:巨人甚至还弯下腰来,频频嗅闻著他们身上的「气味」。   每一个被他检查过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连动都不敢动,而安娜更是乾脆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十分钟後,巨人结束了「检查」,他缓慢地重新走回桌边。付以农没有立刻询问他的答案,而是转向一旁的获胜者。   「海心和九妹,你们两个是今天的优胜,我要给你们一个奖励——五分钟的时间,告诉我你们准备淘汰谁。」   这可能是全世界最不受欢迎的奖励。对於突然压在肩膀上的重担,海心与九妹著实是懵了一懵,但当她们明白自己必须这样做的时候,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她们低头私语了不到一分钟,随後就听见从海心口中说出的答案。   「我们选择安娜。」   「为什麽?」付以农对於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更感兴趣的是理由。   「因为我们都讨厌小三。」   九妹给出了不寻常的答案。   「我的朋友和他们一个医院,她跟我说过,老陈和安娜是一个科室的医生和护士,早就已经勾搭上了。老陈的妻子才病死没多久,他们就堂而皇之的同居在一起,很难说这背後有没有什麽阴谋。」   「你胡说!」面对她的指控,老陈发出了颤抖的否认。   「我……我妻子她是死於心脏病。这件事全院上下都知道,她家父母也已经认可,怎麽容得下你们这些外人来诽谤!」   刚醒过来的安娜,也近乎於疯狂地摇头否认著。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不要死!不要死……」   说到这里,她转向九妹和海心,神态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们这两个贱人,我和你们有什麽冤仇,为什麽要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著,她突然用力挣脱保全的桎梏,朝著那两个女人冲去,但还没迈出半步,就被饮露给拦住。   「急什麽啊。」饮露笑著将她推回给追上来的两个保全,「还没确定就是你呢,来听听付老的意思。」   看完了这场闹剧的付以农,缓缓开口道:「你们的社会责任感实在让人敬佩,不过……一个人的道德如何,和他的肉质口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说著,他用下巴示意始终站在一旁的巨人。   「你选了谁,说吧。」   巨人并没有说话——也许他根本就是个哑巴,但这并不妨碍他挑选出那个倒楣的家伙。   他用他那只堪比希腊雕塑的右手,指了指四个人之中的某一人。   却不是安娜。   老陈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如坠地狱的感觉,面对著巨人的手指,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彷佛在这一刻就已经流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阴寒之气贯入四肢百骸。他很想说些什麽,但是付以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决定命运的最後一票,正掌握在这个轮椅上的老头手中。   「这还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付以农不紧不慢地说道。   「从一个食客的角度来看,其实我最想吃的是Alex或者七少。不过,把票投给他们两个就选不出结果了。」   说到这里,他向著七少和Alex摊了摊手。   「所以你们两个暂时安全。」   过关的消息当然让Alex和七少欣喜若狂,但也将剩下的两个人推入了地狱。   像是在品尝著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恐惧之气,付以农的目光中透出玩味。   「现在,是宣布结果的时候了。」   他首先看向老陈。   「你是八个人中最年长的,虽然平时保养得不错,但毕竟上了年纪,味道也许没有年轻人那麽鲜嫩……」说到这里,他忽然问一旁的饮露,「你觉得他身上什麽地方可能最好吃?」   饮露想了想,笑道:「他是外科医生,当然是手和脑子最鲜美了。」   「说得好。」付以农点头肯定了这个恐怖的判断,然後指著安娜。   「那麽这个女人,你又觉得怎麽样?」   「年轻、保养得挺好,味道应该不错,只是……我不喜欢她身上残留著的香水和化妆品味道。」   「没错!」   这番话显然说进了付以农的心坎里,因此得到了他的肯定。   「人身上的脂粉味道,就跟蔬菜上的农药一样讨厌!看起来,若要吃这个女人,还得消毒一段时间才行。」   事到如今,结论已经非常明确。   虽然并不是付以农「最想吃」的人,但老陈还是不幸成为了这场比赛的第一个被淘汰者。不过,在他反抗之前,保全已经出拳让他暂时安静了。   好戏落幕,付以农示意旗袍女侍过来推他离席,饮露与几名保全则像昨晚那样过来押送生还的七个人回去迎宾楼。   昏暗的走廊上,轮椅的转动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後只剩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再多互相看几眼吧,看看别人身上的肉,最适合用什麽样的手段烹调……」 第五章 逃?不逃?   重新回到迎宾楼的众人,也许只能用「身心俱疲」来形容。提心吊胆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还得禁受住生死考验,而赢得的也只不过是短短二十四小时的生存时间。但是陶其华心中却存著一个希望。   像昨天晚上那样,他让大家再次集合在自己的房间里,说出了自己的计画。   「还记得昨天付以农说过,我们这些人各有一件吸引他的事,只要全部答对,他就能够满足我们一个愿望。为什麽不利用这个来要求他释放所有人?」   此话一出,陶其华并没有如愿看见赞同的眼神,恰恰相反,五秒钟之後,他迎来了第一声反对。   「你该不会真的这麽以为吧?」Alex连连摇著头,「你以为付以农会这麽轻易就放我们走?他难道不怕我们向警察揭发他?你还不如要求他立刻自杀来得更爽快呢!」   他的逻辑虽然悲观,但更符合现实。剩下的六个人显然也是站在Alex这边的,苏浙阳甚至还发出了颇为不屑的声音。   但陶其华坚韧得很,他可没有这麽简单就放弃。   「不管怎麽样,我还是认为那些事与我们被骗到这里来有著很重要的关联,共用它们可能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反正我们都已经离鬼门关不远了,分享一个秘密又有什麽关系?」   听了他的劝说,九娘似乎有些犹豫了。   「每个人的秘密都有成千上万,我怎麽知道那个老怪物感兴趣的是哪一桩?」   陶其华立刻说出心中的那个猜测:「很可能与今天我们拿到的那些道具有关系。」   提起「道具」两个字,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秒钟停滞了。   「……我不明白这是什麽意思。」七少烦躁地抓了自己染成淡金色的头发,「那个牌子的酒,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   受他的启发,苏浙阳冲著陶其华反问道:「那块人脸又有什麽故事?不如你先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要想获得,就应该先付出,也许秀出了自己诚意之後,大家也会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吧。怀抱著这样的想法,陶其华点了点头。   「这个人脸,其实并不是真的人脸……呃,其实它叫做鬼灵芝,以前生长在我学校医学院外的湖水里面。」   酝酿了一下思绪,他尽量简单地将一年多前、发生在八仙山顶的那件连环杀人案叙述了一遍。   听完故事之後,房间里又是死一样的安静,还是苏浙阳第一个发出了声音。   「……你是认真的?」他问陶其华:「你真以为我们会相信这些……这些怪力乱神的事?」   那段经历的确十分离奇,甚至还牵扯到了死而复生,的确超乎常人的理解范畴。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家现在正住在一个吃人老怪物的家里,还有什麽是不可以理解的?   见没有人愿意跟进,陶其华转而「主动出击」,他首先选择了刚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女人。「安娜,你差一点就被杀了,难道你还会想要继续这个游戏?告诉我,他给你的那只针筒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   「我……我……」安娜支支吾吾,心里似乎有些犹豫。没有了老陈这个靠山,此刻的她双眼含泪,目光左右游移著想要寻找一个可做暂时依靠的男人。   而她的这种或许本能的行为,只换来了一声清晰的冷笑。   「哼。」   冷笑声来自於始终冷眼旁观的海心,而站在她身边的九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表情。在听见这一声冷笑的同时,安娜的瞳孔放大了。   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刚才发生在温室里的那一幕幕被重现,险些被踢进鬼门关的仇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   在一串如同牝猫般的尖啸中,安娜朝海心扑了过去,没有保全维持秩序,天下顿时大乱!一贯优雅淡定的海心被拖倒在地,精心打理的发髻被彻底打散,她带著巨大钻戒的手死死掰住安娜的胳膊,咖啡色的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   安娜彷佛感觉不到疼痛,她一手掐住海心的脖子,一手死命扯住对方的头发,而在她的身後,是抬起脚来准备踢向她後背的九妹。   见状不妙,剩下的四个男人急忙上前劝架。   陶其华拦住了九妹;Alex和苏浙阳合力将歇斯底里的安娜从海心的身上架走;终於脱身的海心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此刻蓬头垢面的模样,追上去朝安娜的脸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晚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挨了耳光的安娜懵了一秒钟,随即尖叫起来,「杀了你,你这个贱人、死寡妇!我要杀了你!」   都说疯子的力气比正常人要大,此时就算Alex和苏浙阳合力,也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眼看著安娜又要突破桎梏,重新与海心扭打起来,这时一直旁观的七少突然走了过来,抬起一脚踹上海心的腹部。   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一脚!个子娇小的海心被踢得飞了起来,幸好後面就是床铺,尚不至於摔得太惨。但是胃部被大力踢中的剧痛还是让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且无法控制的蜷缩起来,呕出了酸水。   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幕,九妹立刻跑过去查看她的状况。陶其华则冲著七少吼道:「你是个男人,她再怎麽不对,你都不能对女人下手!」   愤怒的质问声在房间里回盪,却没能够唤起施暴者哪怕一丁点的反省。   「死了不好吗?」金发的男人喉咙间翻滚著似笑非笑的诡异声响。他垂著手站在原地,表情迷离恍惚,倒像是在梦游一样。   只是梦游的人绝对不会说出这样消极绝望的话来。   「反正我们大家……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麽区别?也许现在死,也比被他们放光了血要好。我听说,血流失得越多,人的痛苦就越大。割腕自杀的人……最後都是被活生生痛死的。」   这是崩溃的前兆。   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宝马香车、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除了品味差了点儿之外,似乎并没有什麽值得烦恼的事。突然之间,女友被肢解,今天自己又险些面临被淘汰的命运,这对出身富二代的七少来说,一定是此生最大的打击。   明白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给他施加任何刺激,陶其华向大家使了一个眼色,决定息事宁人。九妹扶著海心回去房间休息,安娜也由苏浙阳送了回去。   一方混乱结束之後,大家都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来,於是决定就此散场。   时间转眼到了深夜十一点。陶其华躺在了松软舒适的床上,在他对面的床铺上,七少也已经昏沉沉入眠。   真是讽刺,明明精神上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可肉体依旧享受著贵宾级的待遇。如这次能够有幸逃生,那麽自己以後无论遇到什麽极端情况都能够安之若素了吧。   来到饮霞山庄其实不过短短两天,却好像度过了整整两年。陶其华望著天花板,费了点劲儿才记起明天应该就是星期一。这麽说来,林深好像是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到学校,不知道会不会发现自己这个倒楣的直属学弟失踪了呢?   也许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付以农拆吃入腹了。   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发出苦笑,陶其华翻了个身面朝窗外,突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雨了。   初冬的雨还有些秋雨的意思,来得不急、却分外缠绵。大约十多分钟後才逐渐形成一场中雨的规模。雨声和著朔风吹过森林的声响,听起来像极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而自己,则像是躺在了一艘幽灵船内,全然不知即将驶向何方。   就在他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感叹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深夜来访的是Alex。他示意陶其华不要出声更不要开灯,便自己闪身进房。   「听见没有!」他指著窗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下雨了!」   「听见了!」陶其华以同样口气回覆道,「谢谢通知!我好像没衣服要收!」   Alex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走不走?趁现在!」   事情是这样的。   如果要把剩下的七个人分门别类的话,那麽Alex绝对是「逃跑派」的领导人兼最忠实信徒。他始终认为,以自己魔术师的身手,是绝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付以农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但是以防万一,他也需要一个跟班、一个助手。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选择了陶其华。   「昨天洗澡时,我就发现了室内温泉的一个秘密。」他凑到陶其华身边,压低的声音难以掩饰激动之情,「泉水,是从室外引进来的,今天白天,我找到了那个温泉的位置。我们可以从室内的入水口游出去,只要通过一段封闭的地下水道,就能够到达温泉池,然後从那里翻墙逃走。雨声可以掩盖我们的声音和足迹!」   听起来真是一个不错的计策,但是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对劲。陶其华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回忆起了室内温泉那边的情况。   他只记得一片蒸气,当然还有炎热的温泉水。泡在里面不出几分钟整个人就会变得昏昏沉沉……没错!光是泡在里面就已经头晕脑胀,更何况是在里面潜水?只怕不用付以农出手,自己就把自己给煮熟在里面了。   而就算能够出了温泉,外面的围墙上到处都是监视器,要想不惊动任何人,简直是难上加难。陶其华默默地对这次行动打了个低分,同时也将自己的顾虑告诉Alex,希望他能够从长计议。只可惜Alex去意已决。   「算了!你不去,我去找苏浙阳!」说著,起身就要朝门外走,可是Alex一转身,却冷不丁地发现有个黑影站在他面前。   「带我走。」   七少不知什麽时候醒了过来,并且听到了全部的谈话内容。   此刻,他袒露著上身,赤著脚,头发蓬乱而眼神发直,活脱脱一副精神病人的模样。回想起他刚才对海心做出的失控举动,Alex当然不会选他跟随,可局势似乎已经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七少做出了一个骇人的威胁——   「不带我走,我就去告发你。」   这是一个Alex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不知不觉中,屋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半个小时。七少与Alex离开也已经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陶其华不知道他们俩的行动是否成功,因为,无论是楼下还是外面,始终都没有听见任何响动。   只希望他们两个不要被卡在水道里就好了。   就这样在担忧和希望的双重煎熬下,陶其华终於慢慢、慢慢地睡著了。   第二天的morning call来得比昨天早了些。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陶其华看见对面墙上的时钟指向著七点三十分。   今天在大厅里等候的人是娜娜。昨晚的七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五名,缺席者是如此的明显,但是她并没有多问。   「今天早上的事比较多,所以付老先生请你们早一些赶去与他见面。」   Alex他们出事了!陶其华的脑内警铃大作,这次他的预感很不幸地应验了。   依旧是在那个橡树广场上,昨晚的一夜冬雨在地上留下了一滩滩深深浅浅的水洼,但是由於铺了吸水性良好的石子的缘故,下沉式样的简易灶台上并没有积水。此刻正有一群工人在检查著内部的情况。   轮椅上的付以农,穿著一身蓝底团龙的唐装,他的精神看起来比昨天更好,两鬓甚至出现了几缕黑发。难道说吃人肉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陶其华没有时间细想这个问题,因为他远远地看见几个保全架著三个人走了过来。   是老陈、Alex和七少。   早晨的广场上,寒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更冷的却是陶其华的内心。他开始懊悔自己昨晚没能坚决地劝阻,从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等到保全押送著三个人在广场上站定了,付以农清咳一声,还没说话就是两声冷笑。   「昨天晚上,你们这里有两位勇士作出了很了不起的行动。可惜啊可惜,还是被保全逮了正著。」   惊魂的一夜之後,七少和Alex都显得精神萎靡,但是身上没有什麽肉眼可见的伤痕。正当陶其华猜想著他们即将面临什麽样的处罚时,付以农公布了答案。   「按照原定计画,今天要吃的人是老陈,不过既然另外两位这麽积极,那我们就换个玩法。」   听说他又有花样要耍,几个人流露出了各自不同的表情。   宛如柳暗花明,老陈颓丧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Alex和七少则依旧是一脸木然,显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请让我来公布一下修改後的游戏规则。」饮露不知道什麽时候悄然出现,手上拿著一根细长的树枝,将它像马鞭那样轻轻挥舞著。   「相信大家都知道,猪可以说浑身都是宝,但是有几个地方的肉特别好吃,其实,人也是这样。」   说著,她就用那根树枝,在离她最近的老陈身上画著圈。   「普通的人,肩膀、脊背的肉虽少,但是肥瘦匀称、幼嫩鲜美,是少有的珍味,而後则是两肋、上臂与大腿;腹部的肉要看人肥瘦;臀肉虽肥美,但为秽肉、不用。另外,也有嗜好奇特的,唯独喜欢吃那纤纤食指指尖上的那一点点肉,美其名曰﹃玉笋尖﹄。」   「……变态。」   实在听不下去,陶其华喉咙里低低地翻滚了一声,可这也没能逃过饮露的狐狸耳朵,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怎麽,吃里脊翅尖的时候就不觉得变态了?我看你牙尖嘴利的,舌头一定很好吃。」   「閒话少说了,」付以农打断她,「快点把正题提上来吧。」   所谓的「正题」,简单说来就是多了两个「食材」。   「烹饪比赛」继续进行,但在寻找配菜前,陶其华他们必须决定主菜是什麽——耳朵、胳膊还是脑袋。   换句话说,只要剩下的五个人选择那些相对次要的部分——耳朵、手指或者脚趾,那麽老陈、七少和Alex也许可以免於一死。   在陶其华看来,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挑选的顺序是昨天比赛的胜败名次,第一个进行选择的是海心。   一夜的休息似乎没起到什麽积极的作用——此刻的她看起来异常憔悴,带著深深的黑眼圈,还微微伛偻著肩背,只有手上那硕大的钻戒还是一如既往的璀璨。   得知自己有优先选择的权利之後,她阴鸷的眼睛掠过了Alex,在老陈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後落在七少的脸上。   「我要他的胃。」六个字掷地有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悚了一悚,但很快又露出了然的表情。这个女人,太记仇!   昨天七少那一脚的确太过,但此刻要挖出他的胃来报复,这未免也过於狠毒,更何况没了胃,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死定了。   听见海心这一番话的七少当然产生非常激烈的反应,若不是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全死死按住,恐怕这时候他已经冲上前去,将海心撕成两半。   付以农对於海心的选择颇为满意,只是七少嚎叫的声音太过刺耳,他便挥了挥手,示意保全找东西将他的嘴堵上,然後又看著九妹道:「下一个,你来选。」   陶其华在心里快速做出推测:三名候选者中,九妹与Alex的关系最好,应该不可能对他出手,剩下七少和老陈两个人就难说了。不过有海心在先,七少是死定了的,如果九妹心善,就直接在他身上取材,倒也算是救了其他两人的性命。   他刚想到这里,耳边就传来了九妹的回应声。   「那我就要老陈的右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饮露,她居然拍起手来,「你的记性倒是不错,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我很期待!」   她们的这番对话自然让老陈吓得腿都软了,失去一条右手虽不致死,但行医之路却毫无疑问地是要随著手臂一起断了。   九妹为什麽要做出如此阴毒的决定?答案似乎不难找。   陶其华看见她与海心相视一笑,又同时挑衅地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安娜。   显然,这一切都是昨晚上那场乱斗的报复。   紧接著,轮到苏浙阳做出选择,他选择的是七少脊背上的肉片。而轮到陶其华的时候,他说出了自己权衡已久的话。   「无论是谁,我只要将其他人取材之後流下来的血收集起来就行了。」   「哦?有趣的选择。」   付以农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倒是边上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娜娜看了他一眼。   陶其华之後,终於轮到了安娜。   由於这个女人的缘故,老陈少了一条胳膊,而七少则乾脆丢了性命。如今只有Alex还毫发无伤,而他又与九妹交好,按照陶其华的分析,安娜绝对会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在他的身上,取个心肝肺什麽的都完全有可能。   可是他却忘记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而安娜的心就更可以被进一步称为「马里亚纳海沟底的绣花针」了。   「给我老陈的心脏。」   她的选择让饮露都愣了一愣。   「呵呵,好毒的女人。」还是轮椅上的付以农首先笑了起来,「没有了右手的医生,就算活著也是个累赘,养家糊口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提供像以前那样优渥的生活条件了。」   与其日後服侍一个贫病交加的残废,倒还不如狠一狠心借刀杀人!想不到安娜这个外表甜美的女人,内心竟是如此现实和冷酷。陶其华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还沉浸在安娜带来的震撼中,只有老陈绝望地闭上了乾涩的眼睛。也许只有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後悔当初遇见这个女人,因而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   所有选择都已经完成,Alex无形之中成为最幸运的人,他甚至不需要参加今天的比赛就能够安然度过下一个二十四小时。而老陈和七少的末日也随即到来。   沉重的脚步伴随著劈啪的溅水声,昨天夜里的那名巨人来到广场上,他的手里拿著一把大如板斧的碎骨刀,腰间环著一圈皮带,上面也插著一圈儿大小不一的刀具,光是看著刃上的寒光就足以让人寒毛倒竖。   见他来到,几个保全立刻围拢上前,抬著七少和老陈,转了个身,走向广场中央的下沉灶台。   陶其华这才发现,也不知道工人们怎麽摆弄了一阵子,石头灶台的表面居然变成了一块平面,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个石床。   「这才是它原来的样子。」微微侧过身体,付以农不无得意地指著它们。   「这些个灶台搬到这里来,其实只有一年的时间,但它们确实是有著几百年的历史。以前,密宗的僧侣就是在这些台子上肢解那些信教的死者,然後将他们的尸体包裹著糌粑喂给天上的秃鹫。」   「原来这是天葬台?!」   陶其华没有去过西藏,却在网路上见到过一些天葬现场的照片。天葬台往往设在高山的悬崖上,死者的遗体运送上山之後,就在这样的石台上进行仔细的分解,而血液就顺著石台流下来,被其下的细小石子吸收了。   这也就是为什麽石灶下面的石子是红色的原因!   知道真相之後,陶其华只觉得一阵冷气从脚底心里腾起。从昨天下午开始,自己在那里可站了好几个小时,岂不是脚下沾满了鲜血……   但这还非最重要的,此时此刻,老陈和七少被抬了过去,显然是要被凌迟了!   「等一等!」   并没思考太多,紧要关头陶其华冲口而出:「这些人不能杀!」   「哦?」付以农饶有趣味地看著他,「说说理由。」   陶其华急中生智,「现、现在杀了他们,食材就不新鲜,不如等到下午,我们找齐了配菜再杀不迟。」   明知道他在争取时间,可是付以农并不介意,也许他更享受这个游戏的过程。   「好,就听你的,留到下午再杀。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麽花样来!」   结束所谓的「晨会」,Alex被当场释放,七少与老陈则重新被保全给带走,随後付以农一行人也离开广场。当场面重回平静之後,剩下的六人面面相觑。   「谢谢大家!」   Alex还沉浸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中,朝大家连连道谢。   九妹摇了摇头,冷笑道:「要谢就谢安娜吧,要不是她那麽心狠手辣,你现在还不是跟老陈他们关在一起。」   见她又要挑起争端,陶其华心里一紧,正欲息事宁人,安娜自己倒先笑起来。   「这位大姐,如果光靠吵架就能够活命的话,我是不介意陪你一直吵到太阳下山啦。」   「你叫谁大姐!」   九妹看起来虽然胖了些,但年龄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这一声「大姐」自然激怒了她,脸色一沉居然是又要动手,然而安娜也不怕她。   「怎麽?你想著把我也给弄死了?也不想想我死了对你们谁有好处!」   「安娜说得没有错。」Alex急忙走过去将两个人隔开,「多死一个人,就离死神更近一步。人越来越少,对於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威胁。」   听他这麽说,九妹这才悻悻然地闭了嘴,站到海心身旁去。   陶其华接著Alex的话往下说:「老陈和七少,我觉得应该去救,否则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就要因为我们而死了。」   他的话让苏浙阳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傻了吧?付以农就是要我们产生这样的罪恶感,他才玩得爽快!他就等著我们去自投罗网呢!」   「可是法不责众,如果我们大家都不合作,付以农难道会一次将我们全部杀掉?这不是他的风格……」   陶其华还想继续努力说服他们,但舆论的方向却正朝著相反的一方倾斜。   一度是最主张逃跑的Alex,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麽折磨人的。」说到这里,他卷起了自己的衣袖。   「你们看不出我身上有伤,对吧?那是因为付以农相信,用刑会使得肉质变差。但他们有的是办法折磨我们,比如模拟窒息,还有就是朝我们嘴里灌开水……」   打住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现在每说一个字都非常痛苦,食道和胃还不知道伤成什麽样子……这些家伙不是人,是恶魔!」   在他的描述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喉咙里不舒服得很。随後海心第一个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反正我不会去管七少和老陈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说著,便转身朝著菜地走去,九妹紧随其後。   气馁的感觉并没有压垮陶其华,他还想要继续说些什麽。这时候所有人中视力最好的苏浙阳低声提醒道:「嘘——那个女人在看。」   他说的人是娜娜。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一直站在广场边的老橡树下面。   既然被付以农的鹰犬盯上了,自然是什麽都不能说的。陶其华这才彻底的心灰意冷,放手看著其他五个人分道扬镳,向著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偌大的菜园里。   短暂的对谈无疾而终,陶其华也唯有先去准备食材。他正打算抬步,忽然一阵凉风将一阵时有时无的悲鸣声吹到他的耳朵里。   有人在哭。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因为哽咽而显得有些扭曲,但陶其华还是听出他的身分——应该正是老陈。难道说他们就被关押在这附近?   想起来倒也是,晚上就要在这里解决的人,自然也应该就近关押才对。陶其华立刻竖起耳朵,循声找了过去。   他的听力不错,很快就找到啜泣声的来源,那竟然就在广场的另一端,而且是从一个隐藏在草丛中的黑铁管道里发出来的。   这是一个通风管道,直直地插入泥土里。看起来在这座广场的下方,还有著一片地下建筑,很可能就是囚室。   四下张望了一阵子,陶其华确定附近没有保全之後,快步走过去,用手轻轻在铁管壁上敲击了几下。   「喂,」他轻声喊道,「听得见吗?」   啜泣的声音很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的确是老陈的声音。   「听得见!我们在下面,你快来救我们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是疲惫之极——这也难怪,在经历一整夜的死亡煎熬、以及刚才的大喜大悲,谁还能够有精神。   陶其华回应他:「下面怎麽走?我没有看见入口!」   管道那端忽然沉默了一会儿,随後是老陈沮丧的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这里太黑了,还有积水,很可怕……」   真是麻烦。   陶其华抓了抓头发,「那我去附近找找入口。」   「等等!」老陈几乎是惊叫了起来,「别走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他显然是担心陶其华一去不归,几乎是不顾环境地高喊了起来:「你昨天不是说,如果我们大家都把事情说出来,就还有活命的可能?我说!我和七少都说!」   看起来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陶其华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第六章 挑选「食材」的原则   老陈的秘密与安娜是共同的。其实早在这几天的口角当中,就已经有人在无意之中说中了这个秘密——老陈的妻子,是老陈与安娜合谋害死的。   那个可怜的女人患有心脏病,但程度很轻,并不足以危及到生命,真正导致她的死亡的,是那个十分偶然却又命中注定的发现。   「捉奸在床」。   因为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刺激,老陈的妻子当场心脏病发作,送到了老陈和安娜所在的医院,而一个阴谋就从这一夜开始酝酿:由老陈策划,安娜向那个女人注射过量的氯化钠溶液,导致她心力衰竭,而表面上却被处理成心脏病发猝死。   一场谋杀,这就是老陈与安娜的秘密!   而七少的秘密,果然也是与那瓶洋酒有关。   昨天晚上他说「没有喝过这种酒」是个谎言,恰恰相反,这是他这辈子最喜欢喝的酒。   那一天,他也是在夜总会里喝得烂醉如泥,然後开著他那辆拉风的敞篷跑车,在午夜的市区道路上疯狂飙车,结果撞倒了一个正穿越斑马线的年轻男生。   不,那也许不能用撞倒来形容,在高速冲撞之下,那个男生被撞飞出去,砸在电线杆上,整个人断成两截,现场凄惨到连随後赶来的摄影记者都无法拍摄。   然而很显然的,七少并没有因这项罪行而受到应有的惩罚。在警察赶到之前,他的父亲就已经找来没有接触过酒精的替罪羔羊,并在事後用金钱打发了一切。   所以,杀了人的七少,才得以继续开著他的豪华跑车,带著他的女人,来到这座比他还血腥的山庄。   这真是「天网恢恢」——在听完地底两人的剖白之後,陶其华的脑海中跳出了这个成语。两个手上沾满罪恶的人,最终被罪恶所吞食……等一等,如果这就是吸引付以农的秘密的话,那麽其他人不也一样?   他随即想到自己身上。   鬼灵芝那件事,不算上无辜的被害者,就算是罪有应得的人也死了好几个,而鬼灵芝本身也就是由冤魂的怨气凝结而成。要说血腥气,自己恐怕要排第一名。   那麽其他人呢?他想了想,又对著管子问道:「七少,莫妮卡有没有犯过罪……甚至是杀人?」   黑暗中安静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然後才听见七少沙哑的回答。   「她……?别的我不知道,但至少打胎就不下五次了。」   难道真是这样?心中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陶其华明白接下去自己应该去其他几个人那里打听些什麽了。他正准备起身,背後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快得无法躲避的脚步声,随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出现在他身後。   「你在玩火。」   娜娜的目光依旧是冷冷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如果站在这的人是饮露,而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已经被丢进地下黑牢了。」   在听出她的声音之後,陶其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也就是说,你不会对我怎麽样?」   「少耍嘴皮子,你站起来,现在就离开这里。巡逻的保全马上就要路过这里了,不想死就动作快!」这样说的时候,娜娜甚至出脚踢了踢陶其华的背脊。   陶其华没有躲避,他只是摇了摇头,「老陈和七少还在下面……」   他的话被娜娜的嗤笑所打断。   「这些人有什麽值得你救的?你也听到了,杀人犯!救出去也是要进监狱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为什麽还要让他们经历两次恐惧?」   「吃人和法律是两回事。」陶其华正色道,「不能因为他们犯法而动用私刑。而且我觉得,经过这一切之後,他们应该会有所反省。」   「会吗?」娜娜冷笑,故意冲著管子里问道。   「会!会!我们一定会自首!一定重新做人!放了我们吧!」   急切的忏悔和认罪声,听起来确实如此苍白无力。陶其华有些尴尬地转过头。   「得了吧。」娜娜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天真幻想,「他们向你坦白了罪行,如果你真的救了他们,一定会被灭口。别再做什麽东郭先生的蠢……」   「事」字还没出口,她忽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再不容得陶其华反对,她一把扯住陶其华的衣袖,以出奇大的力道将他扯出了十几公尺,躲到路旁茂盛的草丛中。   大约过了几十秒钟,两个黑衣保全出现,正好巡逻经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等人离开之後,娜娜这才松开抓住陶其华的手,并且轻声说道:「给你一个忠告:尽量低调地活下去,希望就快到了。」   「希望?」陶其华咀嚼著这个词语,发出一连串的追问:「如果我赢了这场比赛,那获得什麽样的奖励?和你们一样留在山庄里继续替付以农卖命?还是可以顺利离开?」   娜娜并没有作出回答。   「以後的事以後再说,你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付以农挺喜欢你的,只要不主动挑衅,他暂时还不会来寻你麻烦。」   「你——」犹豫了片刻,陶其华还是红著脸问出心里的那个疑惑,「为什麽要关照我?」说出这句话之後,他就立刻後悔了,不过他等到的却并不是娜娜的冷笑或者数落。   「总之,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这样说著,她居然主动伸手拍了拍陶其华的脸颊,「否则没办法向林深交代。」   现在是什麽情况?陶其华突然有一种「头大」的感觉。   娜娜知道林深的存在,这也许并不奇怪——付以农肯定仔细调查过所有人的背景,真正奇怪的是,为什麽娜娜会需要「向林深交代」。   她是个卧底,或者单纯与林深相识?那麽远在国外的林深,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发生在这里的事?陶其华满肚子都是疑问,却没有机会得到解答。   娜娜在接到一通电话後匆匆赶回山庄的主楼,显然是接到了付以农的召唤。广场地牢那边,保全还在不停地巡逻之中。低头看看时间已经不早,陶其华暂时放弃回去营救老陈的想法,转头朝菜园子走去。   他选择的是血,这种东西的烹饪手段非常单一,几乎不需要什麽配菜。他只花了两小时,找了些香菜、葱姜之类气味大些的植物,然後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走。   然而没走出几步,陶其华又转念一想:越早回去,老陈和七少也就越早遇害。此刻自己不仅不应该回去,还应该趁著时间再想想办法。   ……正面劫牢是肯定不行的,但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供尝试。   老陈与安娜、七少的秘密皆已经供出,再加上自己和死去的莫妮卡,这样只要能够撬开剩下四个人的嘴,套出他们的秘密,就有生还的希望。   虽然他也觉得付以农这个人并不可靠,但在漆黑的长夜里,哪怕只有一点微光,不也是应该去向往和追求的吗?   此时此刻,参与比赛的其馀四人也不知道在何处,陶其华当机立断,决定先去找那个最容易找到的家伙。   迎宾楼的三楼,刚泡完澡的Alex满面红光地看著找上门来的人。   「这个时候,你不去忙著比赛,找我干什麽?」   陶其华随即向他重新提起那些「秘密」,他的脸色即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他烦躁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根,「和你说过多少次……别指望著那个付以农能放你走,别做梦了。」   被迫呼吸著二手烟的气味,陶其华抛出了一句反问:「你既然不相信他会兑现诺言,那又为什麽还继续参加比赛?反正就算赢到最後,是活是死还不都是他一句话?」   的确就是这个道理,Alex被他说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半天,最後也只能挥挥手,说了一句:「我累了!别来烦我!」   就在他挥手的一瞬间,陶其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你的手上有刺青?」   的确。刚泡完澡的Alex穿著浴袍,此刻宽大的袖笼倒滑到了肘关节上,因此而露出的前臂上,赫然刻著一个花体英文单词。   「rosemary」   看来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此时此刻,陶其华却想到了另外一种解释。   「Rosemary还是一种植物,叫做迷迭香。」说著,他蹲下身去,在刚才采摘的那堆配菜里翻找著,很快举起了一枝半蔫的绿色植物,有点儿像金鱼草。   「就是这个,昨天付以农交给你的植物对不对?他暗示的就是你胳膊上的那个刺青吧,是你的女朋友?还是……」   「你说够了没有!」   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他的哪一处逆鳞,Alex突然怒吼起来。他将只抽到一半的香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内,然後转身拿起在床头的外套。   「等一等!」知道他的反应恰恰证明了有戏,陶其华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不是她发生了什麽事?她现在……现在还活著吗?」   这真是个不合时宜的问题,Alex停下穿衣服的动作,然後恶狠狠地回过头。   接下去,陶其华的眼前一片漆黑。   被疼痛唤醒的滋味可不好受。这是陶其华重新睁开眼睛之後的第一个感想。   额角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皮肉还有微微跳动的感觉,就像是生了一个小小的心脏。他摸了摸,肿起好大一个包,还有些黏黏的,应该是流血了。   怎麽回事……他摇晃著坐起,发现自己身在地板上,一旁是个摔碎一角的玻璃烟灰缸。这时候,陶其华才恍恍惚惚地回忆起自己是被这家伙砸中了脑袋。   出手的人是Alex,此刻却已经不见踪影。整个房间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光线也像死了一样,昏昏暗暗……糟糕!几点了?   陶其华摸出手表,一看就懵了。   四点五十分,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不到四十分钟!   抓起地上的蔬菜篮子︵谢天谢地Alex没有把它给丢了︶,陶其华龇牙咧嘴地夺门而出。   他气喘吁吁地狂奔在夜幕低垂的花园里,跑过西式凉亭、穿过鬼影幢幢的老橡树,还隔著好一段距离就看见了广场上的光亮。   四张由天葬台改造的灶台炊烟袅袅。陶其华昨天使用过的那个灶台,如今已经被还原成石台模样,老陈一丝不挂地躺在上面,右手没了,胸前开了碗口大的窟窿,血液四面八方地淋漓披挂在石台上,又滴落到下面的红色石子里。   在他右侧的另一个石台上,躺著的是七少。   死了,都死了……   「小帅哥,你来迟了。」   风骚的声音,不用转头都能知道是饮露又出现了,陶其华厌恶的别过头去不想理会,然而她说的话却恰恰又是他最为在意的。   「人都死了快一个小时了,血早放光了。怎麽办?你就要被直接淘汰了哦。」   听见这句话之後,在场的另外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朝著这边张望,可以看出他们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但是付以农显然不愿意降低这场比赛的竞争性。饮露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保全合力抬著一个沉重的铜盆走了过来。   「骗你的!喏,特地给你留的。」饮露拍拍他的肩,「加油干,看好你哦。」   没有时间再犹豫,陶其华套上塑胶手套,开始处理起这一盆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液。按照制作鸭血的办法料理,同时将摘来的菜一根一根洗净。   大约十多分钟之後,「豆腐」开始成形,稍作处理之後,陶其华用刀子将它切成小块,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些出来。也不再冲洗,直接丢进一旁加入了花椒、香菜等的汤锅里烹煮。   等到出锅时,正好是五点三十分。   按照昨天的惯例,付以农依旧在温室餐厅等候众人。侍者为他揭开面前的餐盖时,陶其华彷佛看见七少和老陈的魂魄,伴随著怨气冲天而起。   菜品一共有五道。付以农首先品尝的是苏浙阳制作的蜜汁叉烧。   与昨天的可乐烧肉相比,今天的这盘蜜汁叉烧在外观上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淋著金黄的蜜汁著实诱人。付以农夹起一块品尝,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看不出他是否满意。这显然让苏浙阳更加忐忑。   第二盘菜来自於九妹,她使用的材料是老陈的右手。此刻它正端正地摆放在白瓷的餐盘里,乍看之下很像一只硕大的蜘蛛。   如果说苏浙阳的里脊肉还可能让人产生一两秒钟的食欲错觉,那麽这盘豆豉人掌也许只有真正的变态才会欣赏。出了饮霞山庄,也许你只能在火灾现场才能看见类似的东西。令陶其华意外的是,在这一点上,付以农似乎也抱有同感。   他耷拉著眼皮,看著这盘用漂亮的青花菜和康乃馨装饰过的菜,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评语,更没有动筷子,直接将目光转向了第三个砂锅——正是陶其华的汤。   「这是什麽东西?」   朝著砂锅里面瞥了一眼,付以农哑然失笑。   「你就管这个叫做豆腐?」   陶其华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下意识里感觉到出了问题,於是也走了过去。一看之下,他才知道发生了什麽。   也许是因为抗凝血清的比重不同,按照鸭血的方法炮制的血豆腐,此刻像豆腐渣一样碎裂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糟糕!陶其华心里一沉,但脸上还是一派沉著。   「……这个菜是有来历的。」   「哦?」付以农饶有兴味地追问道:「说来听听。」   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开玩笑,说说而已罢了,人血豆腐哪会有什麽来历啊!陶其华在心中暗暗叫绝,然而嘴上已经开始了胡诌。   「啊……说是那个唐朝天宝年间,云南有个书生,平时最喜欢吃鸭血豆腐,但是他家里很穷……呃,是越来越穷,当他准备上京赶考的那一年,他们家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为了给他送行,他的妻子为他煮了一锅鸭血豆腐,开锅的时候,那些豆腐就像花瓣一样漂浮在汤锅里,煞是好看,原来是他的妻子用自己的血做成的……於是这道菜也就被称为是﹃美人花﹄,你再看看这些血豆腐,不正像花瓣那样漂浮在树丛里吗?」   四下一片安静,没有人对於这个故事作出任何的反应。就在陶其华快要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付以农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美人花!你的脑子转得倒是满快的。」   说著,他亲自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然後点了点头。   「味道还不错,美人花……如果再出版一本食谱,我会考虑将它也写进去。」   开玩笑!人肉食谱谁会去出版,谁会买来看啊!   陶其华暗暗腹诽。不过听付以农的口气,自己似乎是过关了,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然後抬起头去看站在角落里的娜娜。   女人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好像屋里其他人的死活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心里究竟在想著些什麽呢?可现在还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第四道菜是海心的。这个出手不凡的女人再次奉上了一件高水准的作品——肚包鸡,顾名思义,就是用七少的胃包裹著肚子里塞满香料的童子鸡,用黄酒和葱姜熏蒸。看得出付以农对於这道菜也是出乎意料的满意,连连点著头。   海心的脸上,始终保持著从容淡定,看得出她对於自己的实力非常有自信,已经获得了一次冠军的她,相信也是这一轮比赛冠军的有力竞争者,而她一旦获胜,那麽被淘汰的人就有可能是……   最後一道菜,是安娜的。从容器上看来,这似乎是一碗汤,也并没有什麽特殊的气味飘散出来,但就在揭开餐盖之後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安娜选用的食材是老陈的心脏,她所烹调的也即是一碗炖心汤。淡黄色的汤汁中,除了切成片状的心脏之外,并没有什麽其他可见的食材,只是在堆起的肉片上放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黄金钻石戒指。   「唷,」饮露首先笑出声来,「妹妹,你是不是把戒指给忘在汤里了?这汤还怎麽喝啊?」   应和著她的嘲讽,其他人也显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海心,几乎认定这一次她可以除掉安娜。但是安娜的回答却让情形峰回路转。   「不,这枚戒指是我故意放进去的。」   她一边摇头,脸上慢慢地浮现出像话剧演员一样的忧伤表情。   「这一枚,是老陈一个月前给我买的结婚戒指。我们原本准备在一个月之後结婚的,不过他现在死了,这枚戒指也就没有用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朝前走了几步,转而用殷勤献媚的声音补充:「不过,我以前听说付老先生心脏不太好。   「俗话说,吃心补心,金子也有治疗心悸、镇定的作用。所以我就将这枚原本对我意义非凡的戒指,清洁乾净之後,与老陈的心脏一起放在高压锅里煮,只希望付老先生您喝了我的汤之後,能够感觉舒服一点……」   陶其华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敢说,自己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嗲到如此令人作呕的女人。按照老陈最後的坦白看来,这个女人先是与老陈合谋,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现在又利用老陈到了这个地步……   谄媚只是她的表相和手段,冷酷和势利才是真正流淌在她血液中的东西。   很不幸的,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男人似乎对这种女人天生没有抵抗能力,就像此时此刻,付以农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看起来你是所有人中最有心的一个,」他甚至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去轻轻触摸她年轻光滑的面颊,「这一轮你肯定不会被淘汰的。」   这块「免死金牌」让安娜欣喜若狂,甚至必须紧绷著嘴角才能够勉强不大笑出声来。也许在她的心中,已经开始产生一个打算——就这样赢得比赛的第一名,然後成为付以农的情妇,永远留在这座吃穿不愁的奢华山庄里也不错。   最後的宣判时刻来到了。   付以农对著饮露耳语了几句,这个精明的女管家随即代替他开始点评五个人的作品。她首先提到的是九妹。   「你是一个厨师,烹饪技巧本来应该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但是你的表现却让付老先生很失望。这一轮,你待定。」   宛如听见地狱的开门声,女人只发出「啊」的单音,紧接著眼泪就流了下来。   饮露的目光紧接著停留在陶其华的身上。   「小帅哥,你的菜外观虽然很糟糕,但贵在口才很好,味道也还不错,所以算你过关。」   说完,她立刻开始点评苏浙阳。   「与陶其华相比,你今天的发挥就很不好了。付老先生不喜欢吃甜味的东西,因此,如果你还有比赛的机会,建议你在选择菜谱上面加倍谨慎。本轮待定。」   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苏浙阳顿时懵了。   随後,饮露同时提到安娜和海心。   「你们两个人今天的发挥各有长处,让人看到你们对於比赛的诚意。但是付老先生说,冠军只能有一个,而那人将会有权利从两名待定者中,选出一人做为明天的食材。」   说完这番话之後,她故意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陶其华开始了飞快的推算。   如果是安娜获胜,苏浙阳和九妹都是她仇恨的对象,杀死谁看起来都有可能;获胜者如果是海心,那麽死的人也许就是苏浙阳,因为之前看来,她和九妹是一致反对安娜的。   冠军是谁很快便公布了。   「根据付老先生的意见,今天的获胜者是——海心。」   第二次蝉联冠军的宝座,女人无法自制的露出骄傲得意的神色。与她相比,功亏一篑的安娜脸色立刻黑沉了下来,嘴唇还微微蠕动著,彷佛在咒骂著什麽。   紧接著,就是决定九妹和苏浙阳命运的时刻了。   为了避免现场出现混乱,黑衣的保全已经上前将两人牢牢地箝制住。身材修长的海心,像童话里的冰雪女王那样缓慢地在他们面前踱著步子,看起来她已经开始享受这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滋味。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苏浙阳已经完全没有从前那种调皮机灵的模样。他不停地颤抖著,涕泗横流地向海心和付以农乞命。   而九妹则显得要镇定一些,她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抬著头定定地看著海心,彷佛相信她一定不会选择自己。   但是海心的手指,最终却指向了她。   「我选择九妹。」海心对付以农说道,「越是职业的厨师,就越难逃脱传统的局限。能够烧得好鸡鸭猪羊的人,不一定懂得料理人肉。」   她的理由让付以农发出不屑的声音,「别给我说空话,我要你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在他半耷拉著的眼皮下面,有著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我——」   海心突然觉得似乎有一个钩子深入了她的内心,想要将一些最阴暗的东西钓出她的嘴巴。但显然,付以农并不准备听她的剖白,时间已经不早,将馀下的事情托付给了饮露,他就离席了。   身著绣有凤穿牡丹图案旗袍的女人,像导游那样满脸笑容地拍了拍手。   「好吧,结果已经出来。现在大家跟著我回去迎宾楼,美味的自助餐已经准备好了。」   说著,十名保全立刻走了过来。   「等一等!」海心发现情况有些特别,「怎麽……怎麽没人来把九妹带走?」   的确,按照昨天的流程,在付以农离开之後,失败者也应该被立刻送往橡树广场下的监狱关押,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来带走九妹。   「啊,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说了,九妹不会被关起来哦。」   饮露做了一个「抱歉」的动作。   「我们的监狱其实只有一间,今天被七少和老陈搞得一塌糊涂,还没来得及清扫呢,所以就决定对九妹特别优待,让她可以一直在迎宾楼里待到明天下午,也算是对女士礼遇。」   这个决定对其他人似乎没有什麽实际影响,但对於选择淘汰九妹的人来说,就非同小可了。   「搞什麽啊!」海心几乎是尖叫了起来,「难道你们就不怕她逃走吗?」   这个时候,一直保持著异常镇定的九妹,终於开口了。   「大姐,我是不会逃走的。你还没死……我怎麽舍得逃命!」   她虽然没有高声叫喊,但是每一个字里都包含著满满的恨意,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想到今天晚上可能会出现的局面,海心就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偏偏这个时候,饮露又补充一个十分荒唐的条件:「付老先生对於食材的品质可是非常非常挑剔的,你们几个可千万不要随便对九妹出手,别让她磕著碰著,更不能随便让她流血。要是明天付老先生在菜里发现一个瘀青或疤痕,那都是要追根究柢的。」   说到这里,她又狡黠地一笑,「不过九妹以前是混黑道的,相信若动起真格,你们之中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第七章 只能剩下两个人   一群草鱼中混进了一条黑鱼。   这就是今天晚上迎宾楼内的情况。   诱人的饭菜香味飘散在一楼的自助餐厅内,却没人有这个口福享用它们。在扬州炒饭和玉米火腿青豆铺成的彩色「地毯」上,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不,应该说是一个正在痛扁另外一个更为贴切。   「死女人,亏我把你当做姐妹看待,你居然出卖我!」   微微发福的九妹,意外地展示出矫健的身手。此刻,她拦腰横跨在海心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打了她十多个耳光。海心精心保养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她也试图抓住九妹的头发进一步反抗,但很不幸的是,两人之间的实力相差还是太过悬殊。   没有人伸出援手、也没有人阻止,这是海心在做出选择的同时,就应该已经有了付出代价的觉悟。   「你选择淘汰我,根本就是因为我是厨师,是这里最有经验的人!你怕我会赢过你,对吧!」被淘汰的愤怒与对於死亡的恐惧,让九妹胸中黑色的东西一再膨胀、爆发,当咒骂与简单的殴打已无法宣泄的时候,她抓起摔碎在地上的瓷盘。   「等一等!」眼看血案就要发生,陶其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瓷片。   「你不能杀人,住手!」   九妹虽然力大,但毕竟也比不过一个男人,捏著瓷片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著陶其华。   「有什麽区别?是她先杀了我!」   「也许还有机会!记得付以农说过的那个……」   陶其华试图说服她,而话题又不知不觉地转回到了「秘密」上。   「别再坚持你那套无聊的理论了!」   消失了一个下午的Alex,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也许是明天开始又将重回赛场的缘故,此刻的他也没有了中午时候的镇定从容。   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从陶其华口中听过老陈和七少的「秘密」的人。   也正是他,为了阻止陶其华继续挖掘「秘密」,而不惜出手打昏了陶其华。   此时此刻,餐厅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发表意见。这并不是无动於衷,他们更像是在观望。除了一个人。   「等等!为什麽不让他说?!」   丢掉手里的瓷片,九妹从海心身上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里跳动著一点光亮。   「那个秘密、那个秘密,大家都说出来,我就能得救了!你们还在等什麽?」   没有人回应,就算是与九妹平时关系不错的苏浙阳也很不自然地低下头去。   陶其华插嘴道:「我的秘密昨天晚上已经说了。九妹,要想别人救你,还是先将自己的说出来比较好吧?」   「……好!」   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也没有比「死」更糟糕的选择。这一次,九妹并没有考虑多久。   「我的秘密,确实和石灰粉有关。」她坦白道。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当时刚刚初中毕业的九妹无心学业,却也找不到工作。受到一个同乡的引诱,去道上混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在同乡的带领下,她干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事,耍弄刀子的技术也是那个时候学来消遣的。   一天夜里,他们在一户偏僻别墅中行窃,完成之後准备离开,却被守卫发现了。这个守卫追著他们跑出了一千多公尺,最後被他们用石灰粉迷了眼睛,推到悬崖下面。   也正是那件事之後,九妹才决定脱离与黑道的关系,远走他乡,学习厨艺。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年,由於一直没找到尸体的缘故,那名受害者始终被列为「失踪人口」。她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提起,却在昨天见到那包石灰粉的时候,重新陷入了惊恐之中。   说完这件压抑在她心中长达三年的事,九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瞬间从痛苦变成急切,「我、我当时也不是有意要杀人的,事後也非常後悔,但是我不想因为这个而死掉啊!这就是我的秘密!现在你们可以说了没有?快说啊!」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安娜、苏浙阳、Alex和海心,所有人都像是凝固成了蜡像,但他们并不是全然无动於衷的。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飞快记忆著九妹所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Alex,此时此刻嘴角还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看著他们诡谲的表情,陶其华明白过来。所有人都对这个「秘密」很感兴趣,但是大家都已经达成了一个沉默的共识——   每一个即将淘汰的人,面对死亡的压力,都会选择说出自己的「秘密」,并希望以此来号召其他人,而每一个获得生存资格的人,都会把死者的秘密默记在心,然後一个一个的收集起来,为自己打造一张「免死金牌」。   「这些人有什麽值得你救的?你也听到了,杀人犯!」——娜娜冷漠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陶其华的耳边。   她说的也许是真理。   在这里,无论是看似顽劣活泼的苏浙阳,还是风度翩翩的Alex,或者是养尊处优的海心,每一个人的肩头很可能都背负著一个罪恶的十字架,也正是这个不能够随便出口的秘密,成为他们之间彼此制衡的砝码。   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监狱里?   是让付以农一个个杀死这些同路人,还是一起逃出去,然後再一个个的灭口?   这是一群冷酷的人,也是一群最懂得保护自己的人。   遭遇了无声的拒绝,九妹彻底地崩溃了。   「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刻的她,已经成了一团可有可无的垃圾,她再度抓起瓷片冲向海心,却被苏浙阳和Alex联手拦下。   不行,海心还没有说出她的秘密,所以绝对不能够被你这个毫无价值的人杀死——陶其华几乎能够读出他们心中的想法了。   最後,绝望的九妹被反手捆住、塞住嘴巴,反锁进她自己的房间里。在那里,她将度过人生中最後一个短暂的夜晚。   没有讨论,也没有互相安慰,完成这一切之後,所有人就地解散。不必要的伪装和善意都已经被扯破,剩下来的就是比一比谁的运气最好、命最大……以及谁更能够撬出谁口中的秘密了。   这一夜,陶其华睡得非常不安稳。有几次将睡而未睡的时候,他都感觉走廊上有脚步声,或者是窗户被人推开了,但起身去看的时候,却什麽都没有发现。   在他的楼下,只隔著一层薄薄的地板就是九妹的房间,可是他反而听不见从下面传上来的任何一点声音。   有的只是死一样的寂静而已。   来到饮霞山庄的第四天,叫醒陶其华的终於不再是morning call的声音了。一声女人高分贝的尖叫声从二楼盘旋而上,将他从床铺上掀了起来。   「九妹死了!」安娜一边尖叫一边指著门里面。   一片狼藉。   昨晚Alex和苏浙阳将五花大绑的九妹丢在床上,但是此刻,女人的遗体却静静躺在洗手间的浴缸边上,她的右手搭在盛满水的浴缸边缘,满满一池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她是割腕自杀!」   引导陶其华作出这个判断的是洗手间外面、卧室里的景象。   杀我的人是海心和Alex。   这几个沾血的大字,就写在床头的两个台灯之间。   「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这是九妹昨天晚上喊出的一句话。看起来她真的做到了。   「见鬼!」Alex立刻反应过来,随手抓起床单就要去擦自己的名字,可是血迹早已经乾透。他想了想,转身又要去洗手间里舀水。   恰在这时,一阵如闷雷一般的脚步声从楼下飞速地奔了上来。   「都别动!」保全一脚将虚掩的房门踢开,命令所有人原地蹲下,大约十多秒钟之後,饮露柳腰款摆地出现了。   「唷,出大事了。」她嘴上虽然这样说著,但眼神中却盛满了难耐的兴奋。   「你们把付老的晚餐给弄死了,这下可怎麽办哪?」   没有人回答,五双眼睛的主人各怀心事,分别看著不同的地方。   饮露接著说道:「原本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明天饮霞山庄将有贵客临门,付老先生决定把九妹留到明天晚上再杀,而你们也可以休息一天,不用比赛。   「但是看起来……你们之中有几个人倒是等不及要决一胜负了啊?」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的那堵墙壁上。   海心和Alex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颈,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把九妹的尸体冷冻起来,等到明天晚上再用。」Alex建议道。   他只是想要尽可能地替自己争取时间,谁知道这句话却触到了饮露的逆鳞。   「你懂什麽!」女人瞪了他一眼,「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尸肉就……」   就怎麽样?心中打了一个突,陶其华竖起了耳朵。   但是饮露并没有继续,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於是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明天是非常重要的宴会,九妹的肉放到明天就不新鲜,所以今天必须从你们之中再选出一个人。为了避免万一,现在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单独隔离,各有三名保全看守。」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陶其华很快就被带回到他的房间。在这里,三名保全一人守住门口,一人守住阳台,另一人则负责随时站在他身旁,连早餐都改成由专人送到房间里来。如此「隆重」的待遇,堪比大牌明星。   什麽事都不能做,他乾脆躺下来继续睡觉。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付老先生要见他们。」前来传话的人,是娜娜。   保全立刻遵照吩咐,让陶其华起床,其中一个人伸手去抓陶其华的肩膀,却反被他扣住了手腕。   「我自己会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陶其华不屑地拍了拍肩膀上的衣褶。两名保全见状,准备一起上前对付他,却被娜娜给阻止了。   「算了,他由我来押送。」   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风和日丽的饮霞山庄花园里,繁花似锦。彼岸花像野火点亮了大片的草地,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是灯笼花一个一个高挂枝头。   此刻,走在他身旁的这位女性,也有著不输给鲜花的美丽面庞,只是她总像个面瘫,冷冰冰的没有什麽表情。   当然,面瘫并不意味著她是一个坏人。   周围没有别人,陶其华忍不住提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上次你说你认识林深,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和他是什麽关系?」   「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娜娜依旧坚持著自己的原则,「按照林深的意思,我根本就没有必要与你说话。」   「什麽?那家伙果然也知道这件事!」陶其华张大了嘴巴。「其实出国交流什麽的都是假的对吧?他现在就在这个山庄里面?」   「小声点,白痴!」   娜娜吓得差点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林深不在这里!现在,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的小命,活到今天晚上,我会带东西给你,保你没事!」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浓密的橡树林,走到广场前。   付以农、饮露和其他四名参赛者已经到齐,而令陶其华吃惊的是,今天的付以农并没有坐在轮椅上,他一手拄著拐杖,在女侍的搀扶下站立著——这显然是这几天人肉筵席的作用。   「你们的表现实在让我失望透顶!」   九妹的死亡显然打乱了付以农的计画,此刻他脸上的每个褶子都像紧皱著的眉毛,好像下面随时都有可能突然裂开,生出一只怒目圆睁的眼睛。   他用拐杖轻轻敲击著地面。   「明天,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要到山庄里来做客,我准备以人肉筵席来宴请,但现在食材却没有了!所以我决定,再从你们之间重新选择!而且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说到这里,他伸手比了一个数字。   「三个!」   三个?!   九妹一死,原先的九人队伍就只剩下五人,如今又要一口气去掉三人,那就只剩下最後的两个人了。   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自己能够幸存下来吗?   没人有全然的把握,尤其是在付以农还没有公布今天的「比赛规则」之前。   而今天的规则,绝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大家都知道,刀工是一个厨师必须修炼的基本功,比如说被你们害死的九妹,她的刀工就很不错。今天的比赛,我们也要从刀工下手。」   负责介绍规则的饮露难掩兴奋,她拍了拍手,就有一台餐车被推了过来,揭开上面的红绸,底下赫然躺著一套寒光凛凛的刀具。   她随手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刃反射著太阳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会儿,你们就将拿著这些工具,被分送到山庄的不同方向。在明天中午之前,我要你们带著各自猎获的人肉回到这里,接受付老先生的评判。」   说到这里,她还特别强调了一句:「有两点必须注意,第一、你们只能猎取彼此五个人的肉;第二,只准猎肉,不许杀人,失败者的命要留到明天……还有,别想逃跑,山庄到处都是监视器,高处还有隐蔽的狙击手,随时都可以置你们於死地。」   这简直就是一场杀人游戏!所有人都被这个诡异的规则吓到,无法想像接下去的三十六个小时内,自己将像个疯子那样拿著刀子在野地里狂奔。   这时苏浙阳突然举起手来,「我有一个问题。」   付以农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苏浙阳问道:「您上次提起过一个交换条件——用我们的秘密来换取一次许愿的机会。」   「哦……」付以农煞有介事地回忆了一会儿,「没错。」   「那麽,只要我们说出了秘密,那麽无论什麽条件您都能答应?」   付以农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依旧点点头:「可以啊。」   「那麽……」苏浙阳提出最关键的问题,「您可以让、让我们所有人安全离开这里吗?」   这个问题应该也是其他四个人的心声,却只换来付以农的一阵大笑。   「孩子啊,你还是太天真了。如果我放你们所有人都离开,那就等於把你们所有人都给杀了。想一想你们心中的那些秘密吧!你们不会希望与别的活人分享这个一辈子的阴影的。」   犹如利剑直刺进心中最不设防的地带,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   饮露为付以农的话做出了总结:「所有的秘密,换一个人的离开,你们可以趁著这两天的比赛多多交流一下。现在开始拿刀具。」   领取刀具的顺序,是按照昨天比赛的结果排列的。但由於九妹遗言指控海心与Alex谋杀了她,因此他们两人排到了最後。   陶其华在选择了一把大小适中、能够自卫的剔骨尖刀之後,就被保全送往庄园的东北角,他将从那里开始比赛。   庄园的东北角是一片柚子树林,正结著形态硕大、芳香四溢的果实。陶其华正有些口渴,於是摘了一个,席地而坐,用刀子剖开吃了起来。   一个柚子落肚之後,四周依旧没有什麽动静,所有的声音不过是风吹柚叶以及偶尔的几声鸟鸣。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现在怎麽样了,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找不到这片柚子林。   陶其华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愿意主动攻击别人。他站起身,继续朝著柚林深处走去,走著走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居然又走到了围墙边上。   这堵墙看起来比昨天的那堵要低一些,上面似乎也没有架设监视器,他左右张望无人,抬脚就要往墙上蹬,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有什麽东西在脚边炸开了。他吓了一跳,急忙倒退一步,再去看时,就在他站过的地方附近,赫然出现一个弹孔。   说有狙击手看起来是真的。   再次打消越狱的计画,陶其华怏怏地离开危险地带。头顶上的云开始消退,太阳冒出头来,他找了草厚荫浓的地方重新坐下,开始朝著橡树广场的方向发呆。   真是……怎麽会变成这种无聊的局面?也许自己应该偷偷地去别处看一看其他人的动静的……   虽然心中这样想著,但是身体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也许是昨晚辗转反侧的缘故,一旦沉静下来,陶其华又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他并没睡著。几乎就在闭上眼的瞬间,他就感觉有道视线逼视而来。   有人!   应该不是那个潜伏在暗处的狙击手,狙击手通常都会选择高处,并且都是隐藏气息的高手,然而现在的这个人,仅仅只是随便找了一株大树作为掩护罢了。   陶其华没有起身,他依旧保持著面天仰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待著。很快,那个气息一点点地迫近,紧接著草丛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   冷静地听著脚步声,陶其华算准时机就地一滚,下一秒钟,身旁就传来了刀刃直直插进泥土里的声音。   他没有迟疑,立刻出脚一个横扫,又是一声闷哼,袭击者反而成了受伤的人。   陶其华睁开眼睛,迅速站起身。在他面前痛苦呻吟的人是Alex。   「这麽慢,」他笑道,「我可是等了你很久。」   Alex的回答是从泥土里抽出刀刃,重新朝著陶其华冲过去。   昨天下午迎宾楼里的那场意外,是以Alex的烟灰缸突袭作为胜利的,但那只不过是陶其华的一时疏忽。毕竟是学过好几年拳脚功夫的,认真比试起来,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输给业馀的人。   只不过短短五、六分钟的时间,陶其华就重新制伏了Alex,并且将他反手压在柚子树上。   「让我看看,究竟应该取你身上哪一部分的肉呢?」   学著付以农的口气,陶其华取出剔骨刀,贴著Alex的後背游走,还时不时地用用力,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切下去。果然没过几分钟,Alex就投降了。   「别!别!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你不要伤害我!其他一切都好说!」   陶其华立刻顺水推舟,「现在可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要我不伤害你也可以,把你的秘密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当真?」   Alex的妥协比陶其华预期得要快上许多。   「你猜的没有错,我胳膊上的rosemary这个字,是我女朋友的名字。   「这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一个学徒,而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们两情相悦,却被她父亲竭力阻挠,最後……我们私奔,她是因为堕胎而死在私人诊所里。她死後,我就把她的名字刻在我的手臂上。」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简直是一出苦情电视剧的情节……   陶其华半信半疑之间,Alex催促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秘密,可以放我走了吧!」   原本就没打算伤他性命,陶其华五指一松,Alex立刻就像泥鳅那样从他的指缝里滑了出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子,瞬间跑出四、五公尺。   这个时候,陶其华才发现他的衣服下襬上一片殷红。   「等等!你动了谁?」   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重获自由的Alex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柚子林的深处。   Alex离开之後直到黄昏,这片柚子林里再也没有别人出现。随著树林子里的光线一点点昏暗下来,一个新的问题开始困扰著陶其华。   晚上怎麽过?   柚子林里没有一点光源,如果还是待在这里,说不定会被人偷袭。更何况自从早上开始,自己除了柚子之外就什麽也没有吃过,体力下降的结果当然也是更容易被人偷袭。   简单的考虑之後,他决定开始朝著南边前进。   出了柚子林之後,是一片蔬菜大棚区,这里除了几个聋哑的菜农之外,同样没有什麽人。陶其华也曾经想过绑架这些菜农作为人质,但是考虑到这个筹码对於付以农来说实在太小,也就放弃了。   他穿过大棚,绕过一片满是残荷的水塘,总算离开种植区,眼前出现了花园。   在花园的入口处,站著四个腰间插有武器的保全。看得出这场比赛开始之後,山庄里的警戒程度也相应的提升了。   「花园和主楼等地区是禁区,你们不能接近,违者当场击毙。」一个保全对著陶其华遥遥喊话。   切,付以农这个老怪物也知道会害怕?   陶其华不屑地冷哼一声,正准备转身,又听另一个保全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迎、迎宾楼、楼晚上开、开放,有食物补、补给和、和提供睡、睡觉的场地。」   真的假的?那万一所有人都在那里碰头该怎麽办?   陶其华愣了愣,决定偷偷地过去一看究竟。   从花园绕到迎宾楼,需要花费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一路上,陶其华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他们就像是四颗沙粒,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在这半天时间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什麽?   来到迎宾楼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以看见迎宾楼的外面围著一群保全,大有戒严的架式。陶其华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潜伏在一旁的灌木丛里观望著,过了大约五、六分钟,有个人影缓慢地走了过来。   是安娜。   女人的手臂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袖管上一片暗红,她一边走著,一边大声呜咽,那个声音简直令人崩溃。   保全并没有上前阻拦她进入迎宾楼,正相反,在她交出手中的武器之後,从楼里跑出两个穿医生白袍的人,为她的伤口做了包扎处理。   「失败者的命,都要留到明天再杀。」——陶其华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饮露说的这句话。   付以农对於尸体的新鲜度非常在意,今天九妹的自杀显然让他颇为恼火……还有就是,早上饮露失言说出的那半句话——「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尸肉就……」   就如何?   在茫茫的黑暗之中,陶其华找到了一扇小窗。   安娜在简单的包扎处理之後,被带进了迎宾楼。稍作权衡之後,陶其华也走过去,交出刀具。   「有肉要寄存吗?」其中一个保全问道,同时指指一旁临时搬来的立式冷柜。   透过透明的柜门,陶其华看见冷柜内的架子上摆放著几个纸袋,还微微透出血水来,纸袋上都用油性笔写著所有人的名字。   最大的那个纸袋上的名字是Alex。   完成了简单的检查後,陶其华得到入楼的许可,门一打开,饭菜香味就扑鼻而来,陶其华遵照鼻子的指引,快步走向餐厅。   比他更早的,已经有人在里面大快朵颐。   以中轴为界,餐厅被无形地分割成了左右两个部分。坐在左边的是苏浙阳和海心。苏浙阳的腿部似乎骨折了,此刻还打著夹板,左手上也缠著厚厚的绷带。海心漂亮的脸上居然被人剐去一块肉,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   再看右边,除去刚才已经见过面的安娜之外,Alex也许是四人之中状态最为良好的。他的身上虽然都是乾了或没乾的血迹,但身上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痕,就是左手的小指上缠著纱布。   陶其华的出现,就像是朝著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儿,荡起一圈圈涟漪。   「哟,毫发无伤?」Alex吹起了一声口哨,「看起来在我离开之後,你就一直躲在什麽地方了吧?」   陶其华没打算搭理这个小人,随手抓了点东西就往嘴里塞。   「喂,那是我们的东西。」苏浙阳冷冷地看著他,颇有地主架式,「我们四个已经两两结盟。明天要淘汰三个人,你就算什麽也不做,一样也会被淘汰。」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陶其华一边剔牙一边反问:「那就是要我决定站在谁那一边喽?」   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紧张起来,似乎期待著他能够选择己方,同时又像是在考虑,如何压制住这个强有力的对手,使他不至於抢走了自己的名额。   但事实证明,他们不必忐忑。   「这样的话,只要最後出手,打倒你们全部就可以了。」   说出了这样豪言壮语的陶其华,又掰了一只鸡腿塞进嘴里。说实话,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联手,都会令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的「不领情」当即惹恼了四个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道是谁这样骂了一句,陶其华随後听见有人从餐具箱内抓起餐叉的声音。   「迎宾楼内严禁斗殴,违者直接淘汰哦。」   娇媚女人的声音,适时传来,为餐厅里的紧张气氛罩上一层诡异的玫瑰色。   第八章 最後一个参赛者   饮露和娜娜同时出现在门口。   「今天过得可愉快?」身穿绣有白孔雀的蓝色旗袍的女人笑得十分妩媚,「我们在监视器里看得可是很开心啊。」   这个女恶魔!   陶其华在心里咒骂著,一边去看她身旁的娜娜,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眼神上的回应。   「啊,这里怎麽这麽冷?你们也要高兴点嘛,明天就要选出前二强了,後天优胜者就可以获得新生,胜利就在前方,呵呵呵……」   自言自语著毫不令人期待的未来,饮露在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後回到了正题上。   「我们是来给你们提醒的。明天上午比赛就结束了,到时候会按照﹃可使用的肉的多少﹄来决定胜负。」   说到这里,她取出了一张小纸条,照著上面的内容宣读起来。   「各位在进门前已经将自己今天的战利品送入冷柜暂做保存。目前看来,你们得到的都只是一些小碎肉而已,重量也相差无几,不过垫底的是陶其华,小帅哥,你好像并没有参加比赛嘛!」   「我讨厌动刀动枪。」陶其华直言不讳,「叫我在活人身上下刀子,做不到。」   饮露因为他的固执而摇头。   「别傻了,不杀人,就等著被人杀。我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想在你身上下刀子。」   就像是要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此时此刻,其他四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钉在了陶其华的身上,彷佛只要饮露一声令下,就会扑上来瓜分掉他的血肉。   幸好,迎宾楼内是禁止这麽做的。   等饮露交代完比赛事宜之後,就轮到娜娜出场了。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在她身後还站著一个保全,手里托著一叠衣物。   「明天有贵客要来,你们现在这一身都是血,有碍观瞻,付老先生让你们换上这套衣服。现在叫到名字的就过来领取,然後去沐浴更衣。」   开玩笑,经过这一天的厮杀,所有人,除了陶其华之外都是伤痕累累,别说是沐浴了,伤口就算是沾到一点点水都会疼得要命。但是付以农的命令又无法违背,稍有不慎就是丢掉性命的事。   於是,随著名字一个个被叫起,第三个人就是陶其华。   他走了过去,从娜娜手中接过属於自己的那套服装,就在交接的一瞬间,娜娜突然暗暗握住了他的手,将一个纸团塞到他的手心里。   就是这个东西?!   陶其华心中一突,立刻将纸团攥得死紧。拿了衣服,也不准备回餐厅了,他低著头就要往楼上走,可还没踏著台阶呢,就被保全给拦了下来。   「洗了澡再上楼去!」   陶其华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洗澡。   由於饮露的强迫,所有人在上楼之前都必须清洁乾净身上的血污,於是他和Alex以及苏浙阳三个人一起被关进一楼的男澡堂。   洗个澡原本没什麽,问题是在这样「一览无馀」的地方,绝对不适合看那张纸条。   虽然好奇心已经膨胀得令他抓耳挠腮,但陶其华还是不得不暂时按捺情绪,先飞速地洗刷一通,相比於Alex和苏浙阳下水时龇牙咧嘴的模样,他自觉已经非常幸运。好歹在水里泡了十分钟,他就急急忙忙地爬上岸,胡乱套上衣服就往楼上赶。   他一路狂奔到三楼,快步走进房间将门反锁,这才喘了口大气,伸手往裤兜里一掏——纸条不见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   陶其华记得清楚分明,自己一直紧紧攥著娜娜给的纸团,直到脱衣下水之前,才将它塞到新衣服的口袋里面。难道是在穿衣服的时候搞丢了?   大事不妙。他立刻重新跑回一楼,沿途仔仔细细地看著地面,可是一直走回到浴室都没有发现。   温泉池边依旧是一片氤氲,Alex还在洗浴,而苏浙阳已经不见了踪影,陶其华自称不见了房门钥匙,一边沿著浴池到处寻找,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有人拿走了这个纸团——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大喜之後又是大悲——陶其华的大脑简直就像在经历著一场云霄飞车。无法得知纸条的内容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很可能会将娜娜带入不利的境地。   怎麽办?捡到纸条的人会是谁?陶其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分析。   首先,不应该是保全或者饮露,因为直到陶其华洗完澡,他们都没有进入过澡堂,当陶其华上楼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迎宾楼。   那麽会是五个人中的谁?   是女人的可能性比较小,最可能的就是Alex和苏浙阳中的某一人。   此时此刻Alex还在池子里,纸条不可能在他身上。陶其华藉著水气掩护,悄悄找到他的衣服,飞快检查了一遍。   没有纸团。   那麽,最後的可能性就是苏浙阳。   细细回想,陶其华确实觉得这个小子有点古怪,从餐厅里出来,他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难道他一开始就看见了娜娜和自己的这个小动作?   不敢继续思考下去了,陶其华立刻转身朝著苏浙阳的房间跑去。   不出意料,苏浙阳的房间反锁著门。   「砰砰砰!」陶其华用力敲了一阵子,没人应答。   「苏浙阳!在不在里面?我是陶其华,找你有事!」   还是没人回答。   「你不在,我就要踢门了!」   发出最後的警告,还是没有任何声响。盛怒之下,陶其华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一阵闷响,房间居然真的被他给踹开了。   屋子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无论是床铺、阳台还是洗手间内,都找不到苏浙阳的身影。   随後陶其华又不死心,继续找遍迎宾楼内的角角落落,都没有任何发现。   苏浙阳人间蒸发了,或者是他逃出了迎宾楼。   娜娜给的纸条上究竟写著什麽呢?   这天晚上,陶其华完全没有睡,他做了不下十个噩梦。梦里面,他被人一遍遍割喉放血,然後成为盘子里一道道美食,而在一旁的地板上,躺著娜娜的尸体。   「大事不妙」这是他脑袋里反覆出现的四个字。   不管人类愿不愿意,时间不会停止流逝,转眼间天就亮了。   对於寄住在这迎宾楼内的某三个人来说,今天也许就是世界末日。   按照比赛规则,在付以农「召见」他们几人之前,比赛依旧是在进行之中的。理论上陶其华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只要他能够克服这个心理障碍,拿起刀子。   但事实上,却没有人给他机会了。   直到饮露带来付以农宣布召见的那一刻,剩下的三个人都躲在迎宾楼内,没有出来。   上午十点的山中,迎来了又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天的休整之後,橡树广场重新开放迎客。各路人马到齐的时候,陶其华看见了苏浙阳。   这个小子就站在饮露身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发现陶其华看著他之後,居然还毫无内疚地瞪了回去。   「诸位昨晚睡得可好啊?」付以农笑咪咪地开口问候,「对於你们其中的某三位而言,那可是最後一觉呢。」   说著,他抬了抬手,示意饮露将「东西」拿过来。   女侍依旧推来一辆餐车,掀开上面的红绸,出现的是一架精致的金色天平。   紧接著,存在冷柜里的那些纸袋登场了。   首先进行比较的是海心和苏浙阳。当两个分别写有名字的沾血纸袋放上两端的金色托盘之後,天平毫无犹豫地倒向海心这一边。   「真是厉害的女人啊。」连饮露都发出了赞叹声,「Alex的手指头就是你砍下来……不,是咬下来的吧,这样的手段,我都未必能够做得到呢。」   由於要选出的是三位失败者,所以一轮获胜的海心被换了下去,继续由Alex和苏浙阳的纸袋进行比较。   结果苏浙阳再次失败。   累计两次的失败,说明苏浙阳已经步入了倒数三名的行列,但是他一点也不著急,反而以一种饶有趣味的眼神继续旁观。   紧接著进行比较的是安娜和苏浙阳,这一次,天平终於朝著苏浙阳的纸袋倾斜,在看见最终结果的这一刻,女人软弱地摇晃几下,原地晕倒不省人事。   「结果出来了,袋子里肉最少的三个人,是陶其华、安娜和苏浙阳。」   饮露宣布了结果,付以农微笑著问道:「还有什麽话可说?」   「等一等!」苏浙阳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问出了其他人的秘密,请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一瞬间,陶其华只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给埋了!   娜娜给他的纸团上写的就是这件事啊!   怪不得她说可以保自己全胜而退,现在却被苏浙阳给利用了去,这下好了!   心中彷佛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陶其华真是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站在饮露身旁的娜娜虽然依旧毫无表情,但是从她煞白的脸色来看,应该也是气得不轻。   而这边,苏浙阳开始说出众人的秘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来到饮霞山庄的我们这九个人,的确有著一个共同点。经过这几天的打听和询问,我发现……」说到这里,他故意做了一个深呼吸,加重语气:「我们这些人的身上,都背著人命。」   紧接著,他就按照纸条里的提示,以及之前大家聊天时的一些资讯,苏浙阳拼凑出了九个人的秘密。   陶其华,卷入了一场校园连环谋杀案,不止一个人死亡;   九妹,混黑道的时候杀死了一个追补她的守卫,畏罪潜逃;   老陈和安娜,合谋害死了老陈的妻子,伪装成心脏病发;   莫妮卡曾经数次堕胎;七少醉酒驾车,撞死了一个年轻人,却依靠金钱的作用而逍遥法外。   接下来,是Alex。   与他对陶其华之前的「坦白」不同,他手臂上的名字的确是一位他曾经爱过的女性,只不过她并不是他师父的女儿,而是妻子。   当Alex厌倦了与她的关系,准备分手时,反而被她勒索。经过一番谋划,Alex将作为魔术道具的假锁换成了真锁,这使得身为助理与丈夫同台演出「电锯活人」的她,在舞台上被活生生锯成了两段。   这与Alex主动告诉陶其华的故事截然相反,显然是陶其华被他摆了一道,这家伙恐怕是所有人中最狡猾的一个。   苏浙阳最後披露的是海心的秘密。   正如她手上那颗钻戒所透露出的资讯那样,海心的确是个富家女人,但在她的丈夫死亡之前,他们也只不过是个小康之家而已。   钱,来自於她丈夫的高额死亡保险。   海心杀人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在一个暴雨将至的午後,她故意打开卧房通向阳台的大门,让雨水淌在木质地板上,并关上了家里的电闸。等到深夜老公回家,发现没电而打开电闸,走入房间便触电身亡。   这个「意外事故」为海心带走了一个出轨的丈夫,也带来了存摺上的七位数。   所有的「秘密」都被披露,广场上安静得甚至可以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垂著头,似是羞愧、似有心事、似惴惴不安,又似乎在谋划著什麽。   这其中,付以农没有立刻说话,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苏浙阳所说的应该都是事实,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按照他的设想,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彼此坦诚的,就算是以互相交换作为条件,也肯定有人会狡诈地提供虚假的资讯。   思及至此,他的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答案。拄著拐杖的手迅速抬起,飞快地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搜。」   领会了意思的饮露,立刻命令两个保全将苏浙阳左右抓住,自己则走上前去开始对他进行搜身。   几乎是没过几秒钟,她就在苏浙阳的裤袋里掏出一个纸团。   这个白痴,难道还是害怕自己记不住这点东西,不知道早点销毁掉嘛?陶其华的心里已经尖叫起来,他担心付以农会透过纸条上的笔迹认出娜娜。   不过他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比它更坏的情况突然出现——   就在饮露拿著纸条呈给付以农的途中,一旁的娜娜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拦下来。   「谁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这样说的时候,陶其华才发现她的手上捏著一把锋利的断刃,就贴在饮露的脖颈上。   短暂的本能挣扎过後,饮露立刻乖乖地一动不动,娜娜将她手上的纸团夺了过来,一口囫囵吞进肚子里。   这个动作中的含意已经十分明确,付以农的眉心皱成了一团。   「为什麽要告诉他?」   娜娜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放我走,不然我立刻割断她的脖子。」   她的刀刃正在饮露的脖子上稍稍用力,立刻压出了一道血痕。   饮露疼得尖叫起来,这个冷血旁观他人死亡的女人,原来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但是她的痛苦并没有传递到付以农的心中,冷血的老头,连眼都不眨的看著顺著饮露的脖颈流淌下来的红色,两片乾瘪的嘴唇上下蠕动了几次,说出三个字。   「抓住她。」   黑衣的保全没有片刻的迟疑,他们对於饮露这个人质视而不见,很快包围了娜娜,并且迅速缩小著包围圈。   意识到这一招全然不起作用,娜娜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瞬间的紧张。她拖著饮露向前走了几步,然後突然出拳击昏了她,随後又动作灵活的闪过两个保全,跑到了陶其华的身边。   「跟我来。」   轻如蚊鸣一般的声音,藉著贴近的那一刻在陶其华耳边响起,娜娜像是对待饮露那样,迅速、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虽然并不怎麽明白她的意图,但是陶其华决定顺著她的行动行事。在下一轮保全冲上来之前,他在她的「挟持」下,一起朝著北面跑去。   广场的北面是一片荒地,生著带刺的苍耳和大片的构树,娜娜义无反顾地朝著草丛深处冲去,身後最近的保全距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就在眼见即将追上的刹那间,她突然一个纵身,同时在陶其华的耳边轻声喝道:「跳!」   变生肘腋,陶其华来不及理解「跳」之一字的含意,但是身体却代替理智作出了回应。高高跳起的一瞬间,陶其华才看见前方居然是一个死水池。   扑通!   娜娜拽著陶其华跳进水中,当冰冷的脏水从四面八方渗进衣服里的时候,陶其华感觉到的不仅仅是寒冷。   他努力的踩著水,同时想要摆脱掉娜娜死死拽住自己的手。   那只手,正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什麽东西硬塞到他的手中。   是那把小刀。   这是要做什麽?陶其华心中一愣。紧接著,他感觉到娜娜抓著他的手,用力朝前方带去。刀刃的尖端抵上了什麽并不十分坚硬的东西,然後刺了进去。   是人!   就算是在水中,陶其华都差点要叫喊起来了。因为娜娜握著他的手,将刀刃扎进了自己的胸前!   她为什麽要这麽做?借他的手自杀?   陶其华在惊愕之下,努力抽回自己的手。这时候的娜娜已经开始下沉。她伸出双手,像八爪鱼那样纠缠著陶其华,然後努力地将脑袋朝著他凑了过去,然後……   陶其华在肮脏的水中得到了一个吻。   如果不是错误的时间与地点,这绝对是他梦寐以求的情景!   多重惊讶之下,陶其华的嘴唇就像是有无数的微小电流在流窜,也许是肮脏的池水顺著嘴唇灌进来的缘故,陶其华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气开始从口中灌入。   ……不对!   如果只是普通的寒冷,又怎麽会冷得连手脚都开始迅速麻痹、失去知觉,甚至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这种感觉,倒更像是被打了麻醉药,手脚都不再属於自己了。   随著感觉的扩大,陶其华脑海中的某一点记忆逐渐被唤醒。   自己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当麻痹的感觉从手脚蔓延到身躯的时候,陶其华有了在水下窒息的感觉。虽然他无法顺利地驱动手脚,但它们却彷佛有了生命似的,自己动了起来,非常协调地带动著身体向上浮。   与此相对的,是一动不动的娜娜缓慢沉向了水底。   她应该是死了。   没有时间表示哀悼,这个时候陶其华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身体里,挤进了一个「寄宿者」。   一个从娜娜的身体里,透过接吻这个非常的途径,进入他体内的「寄宿者」。   「小子,还在陶醉?」   冷冰冰的、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陶其华的脑海中——这正是那个「寄宿者」的声音。   柳七?   如果不是在水中,陶其华几乎就要尖叫起来。这个本应该窝在仙岭路公寓中的巴叔身体里的家伙,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从天气转凉之後,自己就再没有见过这个家伙,原本还以为他是冬眠去了……   接收到了他的想法,柳七又是一声冷笑。   「哼,蛇仙怎麽可能会冬眠!我只是跟随林深出了一趟任务而已。」   他的话提醒了陶其华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林深果然不是出国,他人呢?在附近吧?!」   「嘘,先别说这些!」柳七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候,最先赶到水池边上的保全已经伸手将陶其华抓住,随後赶来的几个人也著手开始打捞沉入水中的娜娜。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湿成个落汤鸡的陶其华依旧被带回付以农的面前。   不知不觉间,手脚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最糟糕的一段经历,感觉就像是久坐之後突然起身时,小腿麻痹酸痛如同针扎的感觉。   陶其华努力忍住龇牙咧嘴的表情,听付以农问道:「另一个呢?」   饮露回答:「死了。溺水之前,被这小子捅了心脏。」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陶其华的身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尾离了水的鱼,十分不自在。   不过付以农似乎很欣赏他刚才的表现,甚至问道:「杀人的感觉如何?」   「我不是故意杀人的。」陶其华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付以农并没有因为陶其华的辩解而动怒,此刻对他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閒话留著以後再说,现在,该看看应该选出淘汰的三名人选了。」   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付以农阴冷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就像是老鹰俯瞰著猎物。因为刚才已经公布了肉片的重量,这样算来,陶其华、安娜和苏浙阳应该是被淘汰的人。   但是陶其华身体里的柳七突然说话了。   「他不会杀你的,走著瞧。」   来不及挖掘这句话的含意,他又听付以农开口说话。   「今天晚上要来的客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为了好好款待他,我必须拿出山庄里最好的东西才行,所以……」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笑了一笑。   「我决定,今天晚上就吃掉身上伤疤最少的三个人。」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而局势更是一下子被扭转了过来——所谓的优胜者,一下子沦为被淘汰的人。   在众人回过神来之前,饮露公布了最终的结果。   「Alex,苏浙阳,陶其华。」   三个男人身上的伤较少,因此一同被选中。   「等等。」   付以农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陶其华刚才的表现让我很满意,留著他,换个人。」   还真被柳七给说中了。   由於付以农的这个插曲,原本以为自己安全了的两个女人顿时又警觉起来。饮露似乎有意折腾,好半天都只是看著她们,却不做出选择。   在这种折磨人的注视下,两个女人都吓得面如土色,站在她们身旁,甚至都可以听得见她们心跳的声音。   是海心,还是安娜?   一想到她们是代替自己走上黄泉路,陶其华心中著实有些过意不去。而柳七则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什麽好抱歉的,她们的命本就寄存在阎王殿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显然,两个女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宿命,此时此刻,求生的意志高过了一切的需求。於是令人错愕的一幕终於发生了——   几乎是同时的,安娜与海心低下头去,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啃咬起来。   她们试图咬掉自己的肉,希望以此来换取性命,但由於难忍的疼痛,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在手臂上咬出一个又一个的牙印而已。   她们近乎疯狂的举动,并没能够讨好付以农。   「太难看了,太难看了!」老头用他的拐杖狠狠地敲击著地面,「都给我拖下去!」他命令饮露,「给我卸掉手去做玉笋尖!」   场面顿时一片大乱,所有的人——即将丢掉性命或是卸掉双手的,全都孤注一掷地反抗了起来。   但是他们的觉悟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体力的消耗、精神的绝望与伤口一起,大大地削减了他们的战斗力,当一群保全蜂拥而至之後,这微小的骚乱就像一圈涟漪那样迅速平复了下去。   当哀嚎和赌咒发狂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不可知的地下入口之後,依旧留在广场上的「参赛者」就只剩下陶其华一个人。   「我赢了?」他问。   「也许,但还不一定。」付以农面带著笑容,意味深长地回答道:「那两个被剁了手的,如果有人能活下来,那你还得和她比上一场。当然,那至少也是在明天之後了。」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   「你现在暂时安全,不过下午七点之前,必须回到花园里那幢欧式风格的亭子里去。今晚的宴席,就设在那里。」 第九章 死而复生的真相   在保全的押送下,陶其华依旧往迎宾楼走去。只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偌大的一幢建筑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真是世事无常。   他一路上了三楼,走回属於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了,坐到床上,这才勉强喘了一口气。   然後,他问身体里的那另一个存在:「现在能告诉我是怎麽回事了吧。」   柳七很快就给了回应。   「没有问题,其实事情本身也与你有些关系,只是林深一直坚持不把你牵扯进来,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说到这里,他反问陶其华:「还记得赵辰吗?」   赵辰?   陶其华皱起眉头,开始回忆。很快在一个意外的角落里想起了答案。   「你是说那年暑假,和我还有林深一起进入寿喜镇的那个年轻人?」   那已经是两年多之前的事了。当时,大一刚入学的陶其华,在前往大学报到的途中,因为一场走山事故而偶遇,并且和其他十几位乘客一同前往鬼影幢幢的荒废小镇「寿喜」避难,并且在那里遭遇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件。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当获得救援後,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个自称为「赵辰」的年轻人的一切身分都是假的,而他,居然就是造成寿喜镇活死人横行的罪魁祸首。   当时,由於大家的疏忽,赵辰轻而易举的逃脱了,并且在这两年中一直杳无音信,但是现在,这家伙又是从什麽地方突然跑出来的?   很快柳七就给出了答案。   联系的重新建立,正是因为鬼灵芝。   当年,为了追查八仙山大学城内的连环杀人事件,陶其华和林深意外地在学校医学院边上的湖泊底,发现了一片人工繁殖的鬼灵芝。   当时,灵异罪案调查组OCIC的人也介入了调查。正是他们发现在黑市倒卖这批鬼灵芝的人中,也有赵辰这个家伙的身影。   他像是一个专门倒卖各种传说中的食品的古怪商人,行走於幽冥世界与地下黑市之间,行踪飘忽、唯利是图。而这一次,OCIC的人得到报告,说他盯上了付以农。   付以农原本是不吃人肉的,他的转变,仅仅发生於一年之前。   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稀奇古怪、不循常理的东西,付以农这一辈子的健康状况都不是太好。尤其是在年老之後,在医生的嘱咐之下,更是不得不精心选择能够入口的东西。   就算是这样,大约一年之前,付以农还是得了有生以来最为严重的病,那段时间,甚至还有媒体曾经误传过他的死讯。   其实,也不能算是误传,因为有一部分人至今认为,现在的付以农,是死後重生。   就在付以农的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赵辰悄然来到了饮霞山庄,在他离开之後,付以农也就神奇地好转过来,而他的私人护士,开始不明原因的死亡。   「一开始我们相信,一定是赵辰对付以农做了什麽手脚,就像他对寿喜镇上的那些活尸那样。但後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是赵辰告诉了付以农﹃吃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付以农停止对身边的无辜者出手,他开始向外物色属於新的食材。这其中显然有一些特殊讲究,因为他所选择的人,每一个在过去的一年中,都涉及过至少一起的死亡事件。   基於这个共同点,再加上一些调查研究,真相很快浮出了水面。很显然,不是所有的人肉对於付以农都见效。   而且,付以农只吃死亡不超过一天的尸体,这可能也是「游戏规则」之一。   说到这里,柳七忽然又岔到另外一件事上去。   「还记得你加入过的那个美食群吗?OCIC同样对於他们进行了调查。猜猜结果如何?如果死人也会上网的话,那就是他们了。」   透过群内张贴的照片还有一些私人资讯,专业人员找出了其中一部分人的身分。出人意料,这些人都是十几年前死於同一场空难的乘客,当时那架飞机就坠毁在距离饮霞山庄不算太远的山崖下面,告发你们的警察「麦田守望者」也是其中之一,柳七说,且OCIC的那些人认为,也是赵辰帮助了付以农,将这些鬼魂变成自己的人。   「那就是一个蜘蛛的巢穴,等著你们这些小虫子自投罗网,然後再一只一只,慢条斯理地消化掉。」   陶其华愕然,「既然你们知道了这麽多事,为什麽还不出手?看著我们一个一个的被吃掉很好玩吗?」   「别忘了你的那些﹃同伴﹄,一个个可都是冷血的杀人犯,我们只不过是物尽其用而已。」柳七发出了不屑的冷哼声,「OCIC的人调查过付以农的帐户,在与赵辰产生关联之後,付以农的帐户里并没有产生大的资金流动。既然不是图利,那麽赵辰找到付以农又是为了什麽?他们想要找出答案。」   说来倒也凑巧,当时身为付以农助理的「娜娜」,恰好在一场车祸事故中丧生,於是OCIC的人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与林深联系,让柳七借助这个躯壳潜入了落霞山庄。   今天晚上,付以农所说的那个「贵宾」,很可能就是赵辰。在这顿晚餐上,很可能会隐藏著什麽重要的秘密。   「本来我可以列席今晚的餐会,都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把一切都搅乱了。」说到这里,柳七发出蛇类特有的嘶嘶声。   陶其华虽然也很懊悔弄丢了纸条,但回想起上午的那一幕,出问题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自己。   「我是弄丢了纸条,你难道就聪明了?干嘛这麽兴师动众的把纸条一口吞下肚子里去?我就不信付以农还会认识你柳七的笔迹!」   他原以为自己的推理很有逻辑,可惜招来的依旧只有柳七的鄙视。   「笨死了笨死了!林深怎麽会有你这种白痴学弟?!动脑子想想那纸条上写的内容啊!付以农可没你这麽笨!」   非常不情愿地被柳七一顿臭骂,陶其华又回头想了一想,忽然明白了。   柳七要告诉自己的,是其他八个人的「秘密」,纸条上当然不会提及陶其华自己的事,相反,却会有苏浙阳的「秘密」。聪明如付以农,怎麽会看不出这纸条上「一多」和「一少」之间的区别?   这样看来,柳七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是在为了他陶其华打掩护。想到这里,陶其华顿时就像一只被踩扁了的癞蛤蟆瘪了下去,怏怏地问道:「……现在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睡觉。」柳七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等到晚上,见机行事。」   说得容易,做来难。   以柳七本身的立场来说,陶其华的死活,对他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大不了依旧回到巴叔的身体里去。   可是陶其华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这之後的五、六个小时,他都一直在屋子里踱著步,绕著圈子。说来这也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当焦虑和惴惴不安将他折磨得昏昏欲睡时,传来了让他去参加晚餐会的命令。   正如付以农所说的,晚餐会设在花园的凉亭内。   山里的气候还真是一日千变,几天前明明还很温暖,到了今天的黄昏,已经刮起了刺骨的寒风。衣服没带够的陶其华一路哆嗦著跟随保全走进了花园,却感觉一阵暖气扑面而来。   花园里,居然竖起户外取暖用的煤油柱,并且还在道路上加铺了红色地毯。路边两旁,甚至还摆上了反季的盆花。   看得出付以农对於这次晚餐相当重视。   陶其华被带到凉亭内的时候,老头子已经到场。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并没有坐在上座。又过了几分钟,站在一旁的保全,对讲机里传出了一声通知。   「贵宾已到。」   从饮霞山庄的正面到这个花园凉亭,大约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之後,小径的那一头亮了起来,两位不顾寒冷依旧身穿旗袍的女侍,手持著仿古灯笼,将一位身材中等的男人领了过来。   那并不是赵辰,至少不是陶其华所认识的那个年轻人。   眼前的这个男人,大约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留著稀疏的胡渣,皮肤看起来又黑又脏,身上也穿得破破烂烂很是犀利。   陶其华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付以农,老头子显然也并不认识他,因此略微显出失望的神色,但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欢迎,不知阁下怎麽称呼?赵大师又在哪里?」   听他用「大师」这个词来称呼赵辰,陶其华一瞬间觉得有些好笑。   而来人也似乎深有同感,低声笑了笑,回答道:「我叫李西贝,是赵辰先生的代理人。他本人有事,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有什麽可以帮助付老先生的。另外,约好的那个东西也由我带回去。」   听到赵辰不会前来,付以农显然愣了一愣,然後朝李西贝挥了挥手。   「那就……先入席再说。」   晚餐会是按照赵辰的规格来准备的,这显然是陶其华来到饮霞山庄之後最为隆重的一餐。但一想到这些美味佳肴的食材,陶其华就只剩下恶心而已。   正餐前的冷盘一共有三道,两荤一素,盛在青瓷碗碟内放在各人面前。陶其华一低头,看见的是一碟用切片甜橙拼起来的牡丹花,正中央花蕊的地方,摆著三粒比红枣略小、细看还隐约透明的东西,有一种怪异的美感。   下意识觉得这不会是什麽好东西,陶其华随即看见了碟子边缘的小纸片,上面写著这道凉菜的名字——「玉笋尖」。   这是安娜和海心的……无法抑制的叹息声从陶其华唇间泄出,李西贝的目光立刻像游蛇那样缠绕上来。   「这位年轻人是?」   「哦,他叫陶其华。」   也许是由於心中不快,付以农一时也忘记了做出介绍,此刻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就是这次挑选出来的﹃幸运儿﹄,差不多能活到最後的也就是他了。」   李西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麽。他从碟子里夹起一块玉笋尖,缓慢地放进嘴里,而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陶其华的身上。   他的眼神,带著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优雅而狡狯,与他的外表有些脱节,倒像是一只眼泛青光的老狐狸。   被李西贝注视著的陶其华开始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并不是讨厌,当然也不是喜欢,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赵辰。   这也对,李西贝是赵辰的所谓「代理」,按照臭味相投的道理,这两个人拥有相似的气质也是正常。   冷盘之後,热餐很快也接续上来。随著餐盖的掀开,一道又一道由人肉制作成的筵席摆到三人面前。与前几天的比赛不同,这些都是由专业厨师烹制而成,看得出付以农对於它们非常满意。   「付老先生的胃口看起来不错,」李西贝看著他毫不费力地咀嚼著连筋带骨的大块肉,由衷地感叹,「对於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来说,这样的牙齿本身就是一笔财富了。」   也许是他说到了付以农的得意之处,老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说起这个,也还是托了赵大师的福呢。一年前,这些家伙可是掉得一颗都没剩下。」说到这里,付以农「嘿嘿」地笑了几声。   陶其华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往他那张黑洞洞的嘴里张望的,但他同样可以发誓自己在那排寒光闪闪的牙齿後面,看见了又一排新生出来的,白色尖齿状的物体。   这家伙是要进化成真正的老怪物吗?   眼下,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和发现。   也许是实在无话可说,付以农开始将话题转移到食物上,至少在这一方面,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专家。   餐会的第三道热菜很快送上,这是三块炭烤腿肉,洒满了孜然和其他香料,因此闻起来和普通的烤羊腿没什麽区别。   但是陶其华知道这是什麽,因此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面对这道大餐,李西贝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选择的人里面,没有连体婴吧?那为什麽会有三条腿?」   「当然不,我只是一下子料理了三个人。」付以农反问道,「怎麽,有什麽问题?」   李西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著付以农,反覆组织著自己的语言,过了一阵子才回答道:「……你一共抓了几个人?」   付以农显然很不喜欢「抓」这个不符合他审美的词语,但看在赵辰的分上,还是作出了回答。   他指了指陶其华。   「连他,一共九个。」   李西贝又问道:「今天,你杀了几个人?」   陶其华相信付以农同样不喜欢「杀」这个毫无艺术感的词语,但他还是做了个手势,「三个。」   李西贝终於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恐怕你弄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正式放下餐具,双手向外一摊,「八天为一疗程,每天一人,因此才需要八个人。不代表说你可以一天同时吃掉几个人,这是没有用的。」   听他如此解释的付以农,脸上的肌肉如瞬间枯萎一般垂挂下来。   「你的意思是……不能一起杀?你是在开玩笑……」   「这种事我怎麽可能开玩笑!」   李西贝一脸严肃地摇头,「明天你就没得吃了吧?赵辰应该有跟你说过这个疗法的特殊性吧?一旦中断,就等於前功尽弃,你将重新回到鬼门关的边上。」   回到苟延残喘的病床时代?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付以农筷子上的肉片落回到了碟子里,他紧皱著眉头瞪大眼睛,却并没有说什麽。   看出他眼神里的狐疑,李西贝反倒笑了起来,「你要是不相信,过了明天就见分晓。」   这是一句实在话,付以农是担不起这个後果的,想了一想之後,扭头问身後的饮露:「地牢里的那两个女的怎麽样了?」   饮露似乎也产生了疑惑,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回答道:「……两个人都被砍了双手,流了很多血,刚才还是活著的,但现在……」   「快去找人给她们止血,然後带回迎宾楼先安顿了。别让她们两个死了!」   饮露立刻转身离开,朝广场而去。   满意於他终於有所行动,李西贝点了点头,「就这样,也只够你支撑两天吧?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建议。」   说著,他直了直脊背,朝著付以农俯身过去,低声道:「你这偌大的庄园里,这麽多保全和其他人,总有一个两个是手里捏著人命的。吃了他们,效果也是一样的。」   对於他的这个「提点」,付以农很快表示了拒绝。   「我不能吃他们,否则剩下的保全一定会吃了我的。」在这一点上,付以农显得尤为冷静和清醒。   的确,环绕在他身边,甚至在山庄中无处不在的黑衣保全,是付以农的一件盔甲,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道防弹的强化玻璃,就算你有一口钢牙可以咬上一口,可那整片玻璃都会碎成千片万片,让你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毛虫。   「说得也对。」李西贝顺著他的话往下说,「那你可以吃厨子啊,为你烹调这桌菜的厨子,他总不会是你的防弹墙了吧?」   听他说到这里,陶其华立刻想起那个可怕的屠夫巨人,还有他的那双手。如果用付以农的吃人美学来分析,这个巨人浑身上下能吃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有那双美手了。   付以农似乎也往这个方面想了一想,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但他并没有作出明确的决定。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这麽短的时间,我不可能再凑齐人数了。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吧?」   「办法也不是没有……」李西贝像是一直就等著他的这句话,突然将目光转向了陶其华这边。   「听说过蛊没有?把千万条毒虫和毒蛇,放在同一个容器内,最後一个存活下来的,就是蛊,世上最毒的东西。这种蛊可以杀人,却也可以拿来作为药材,而且只要一滴毒蛊,比吃一千条蛇都要补。」   这家伙什麽意思?!   如果把所有被骗来饮霞山庄的九个人比做是毒虫,那麽活到最後的自己岂不就是蛊?被他看得浑身毛骨悚然的陶其华,有了不好的预感。   付以农的眼睛顿时重新放出光芒,「吃了他就可以了?」说著,他径直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著陶其华,彷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进肚子里一样。   李西贝却又不紧不慢地摇了摇手指。   「不不不,还记得你和赵辰的约定吗?他是我要带走的东西,您老人家还是另寻高明吧。」   希望就在眼前,付以农怎麽舍得轻易放弃?他继续坚持道:「可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只要一滴蛊毒,比吃一千条蛇都要补。你就给我这家伙的一碗血,我只要一碗,人依旧让你带走,怎麽样?」   开什麽国际玩笑!陶其华在心里叫了起来。一个人身上能有几碗血?更何况谁能保证付以农不会拿大碗公来接?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那个李西贝同意,自己也会进行彻底的反抗。   而事实上,李西贝对於这个提议也不置可否。   这边气氛正有些胶著,花园深处传过来一阵脚步声,饮露一脸凝重地赶过来,在付以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头子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看起来安娜和海心已凶多吉少了。   趁著付以农与饮露说话的时间,陶其华对上了李西贝。   他问他道:「你要把我带到什麽地方去?要做什麽?」   李西贝笑了笑,并没有解释,只是回答了一句:「明天你就知道了。」   晚餐会最终在诡异的气氛中落幕。由於李西贝始终不肯松口,付以农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获得陶其华的血液。离开凉亭的时候,他的脸色灰败,并且显得心事重重,估计这一晚上他都睡不安稳了。   也许是担心付以农晚上会对陶其华出手,李西贝谢绝了入住主楼的邀请,转而进入阴森的迎宾楼。   这几天来接连发生的血案使得这间坐南朝北的小楼内,弥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李西贝似乎在一楼泡温泉,陶其华则径直走到了楼上的房间里,反锁房门之後喊出了柳七。   「搞什麽?原来所谓的报酬就是我?那个叫李西贝的家伙,看起来明天就要把我带走了!」   「事情恐怕没有这麽简单吧。」   躲在陶其华身体里的柳七,同样亲临了晚餐会的现场,身为旁观者,对於整个事件的看法显然更具有全面性。   「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个李西贝,明显是在诱导付以农对你下手。他既然人就在楼下,不如找他谈一谈。」   「我找他谈?」陶其华咋舌,「我这个受害者干嘛还要找凶手谈话?我倒更想逃走呢!就从温泉的那条地道里。」   柳七立刻反唇相讥:「别忘了是你害得我失去伪装的,你要负责!」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说到兴头上,外面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著门就被敲响了。   「我是李西贝。」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不记得有什麽话想和你说的。」   陶其华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走到门背後,警惕得像一只炸毛的猫。   门外,李西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样要笑不笑的,「得了吧,别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难道你不好奇自己会被带到什麽地方去吗?」   「开门。」柳七也在心中命令道。   最终,陶其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带著一身水气的李西贝就站在他面前。陶其华紧接著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料气息,那是寿喜镇上独家出产的红根木果实「人魄」的味道。   果然,他随即看见李西贝的手上捧著一串类似花椒的果实,与林深家中书架上放著的一模一样。   李西贝动作夸张地将果实放在鼻子前面嗅闻了一下,然後将它们递到陶其华的面前。   「赵先生要我向你问好,说上次寿喜镇一别,一直注意著你的动向。我能够在这里遇到你,也实在是缘分。」   看也不看那些香料,陶其华开门见山地问:「废话少说,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像是被他警惕的表情戳中了笑点,李西贝摊了摊手。   「何必这麽不友好呢?我只是带你去一个你该去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门内,「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不情愿地将他让进了房间里,陶其华背靠在窗台上一级戒备,而柳七已经用他的嘴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是一个什麽组织?」   「组织?」李西贝随手打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那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专门用来形容人类分崩离析之前的短暂聚合状态。我们用不著那种东西,循著天性和本能就足够了。」   「这意思……难道这家伙连人都不是?」   陶其华有些惊愕,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什麽惊讶的立场——柳七不也不是人吗?仙岭路公寓里还有三只不是人的东西。   现在的关键是,李西贝和赵辰,是「什麽东西」。   但显然,李西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为你而来的。」他忽然将发话权拿到自己手上,微微歪著脑袋看著陶其华,似乎在玩味。   陶其华立刻撇清关系,「我没杀过人,我的肉一点也没有药用价值。你要带我,还不如带那个巨人屠夫呢,他的手一看就特别好吃,真的!」   他逗得李西贝哈哈大笑起来。   「谁说我要吃你了?我只是把你带到一个更适合的地方去而已,因为……」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顿,眼睛中似乎有什麽光亮一闪而过。   「因为你与我们,是同类。」   这是什麽意思?   陶其华的大脑还没来得及仔细咀嚼,一直沉默的柳七忽然发出了警告:「别听他胡说!」   而此时李西贝还在继续,他把玩著桌上的一枝原子笔,手指旋转之间,金属笔杆上下翻飞,突然显得柔软起来,像是一条金蛇缠绕在指间。   他低声说道:「与你在寿喜镇一别之後,赵辰就调查了你的背景。你从小父母双亡,那是因为一场空难,当时连你在内,一共一百二十五名乘客,却只有你一个人得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阳台上的窗户敞开著。冷风穿牖而来,瞬间卷走了陶其华身上所有的热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浑身反而开始变冷。   李西贝说中了他心中的一个症结,无可否认他确实曾经这样思考过。但在以前,这个问题似乎也只能用「幸运」来解释。   难道不是这样?   不露痕迹地观察著陶其华的每一个细微表现,李西贝非常满意他对於自己的话所作出的反应,并且紧接著说道:「还有,我们也知道,在你遇到林深之後,就开始经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林深甚至还拿你当做他家仙的容器。   「但你知不知道——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够拿来就做容器的。要不然那四个家伙也不会挤在一个胖子的身体里,所以你其实……」   「到此为止!」   陶其华以一个乾脆的手势阻住了李西贝的声音。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射在他的侧脸上,这使得他的脸部线条比平时更为坚硬,甚至有了些石雕的意味,而更为诡异的是,他的瞳孔居然变成了类似直线的形状。   「这倒是我们没有意料到的。」   李西贝彷佛有点吃惊,但随即又露出了然之色。   柳七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离这孩子远一点,你不会想要和我作对。」   这是一句再明确不过的威胁。如果李西贝曾经听赵辰提起过寿喜镇上的事,那麽他一定会知道柳七的厉害——   就算是寄宿在别人的身体里,柳七同样能够释放出毒液,凡是被他咬过的人无一幸免,这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灯。   「哼哼,林家的小小家蛇而已。」   虽然嘴上这样说著,但李西贝还是采取了保守的对策。他从坐著的地方缓慢起身,朝著门口走去。   「等等!」柳七喊住了他,「陶其华你们是绝对不可能带走的,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你们的阴谋。」   李西贝并没有因为这声的追问而停下脚步,直到了门边,他才稍稍停顿了下,侧著头回望了柳七一眼。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听见他若有若无地这样说道。 第十章 尾声   如墨的黑夜。   一楼大厅里的座钟,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十二点的鸣响。阴森的迎宾楼内,气温几乎跌到零度以下,甚至连浓重的血腥味道都被凝冻住了,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陶其华就在这样的安静中,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意识。   发生了……什麽事?   他想要坐起身来,然而稍微一动就觉得浑身像是有针在扎刺,酸痛麻痒,竟然不是一句话所能够形容的。   除此之外,胸口的沉重感觉更是无法忽视,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小鬼坐在那里,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了。   好在脑子还是可以灵活转动,他躺了一会儿,终於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   那个讨厌的李西贝走了进来,莫名其妙的提起那场带走自己父母和其他一百二十二人的空难,并且暗示自己的幸存并不是什麽老天的恩典。   但那又会是什麽?!   记忆在这之後就成了空白,陶其华当然知道这意味著什麽。   「柳七!」他在心中大叫著这个名字,只差不能伸手去身体里给他揪出来。   「干什麽?」   过了将近有一分钟的时间,柳七才做出回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甚至很有可能是被唤醒的。   陶其华生气地质问他:「刚才是怎麽回事?为什麽突然跑出来?」   「那个家伙你对付不了。」看起来,柳七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在尝试著欺骗你,用那些半真半假的话。这些话你没必要听见,所以我帮你做了处理。」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惜陶其华也不是那种遇强则弱的类型。   「但是你要知道,这是我的身体,你要用至少必须经过我的同意!现在,快点让我的身体自由活动起来!」   「这不关我的事。」柳七打了一个呵欠,「可能是你这几天受了点折磨,体质较差,不能立刻适应转换。反正现在还是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他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著实让陶其华火大,正想著应该说些什麽的时候,某种轻微的声响顺著风,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是一种脚步声,但绝对不是正常人的脚步,反倒像是小偷,或者是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正蹑手蹑脚地接近。   应该不是李西贝,不像是他的作风,更何况两声脚步之间的间隔时间过长,若不是故意为之,那多半就是一名老头。   提起老头,在这座庄园里只能指一个人。   付以农?但是他到这里来干什麽?   答案很快浮出水面,一片安静之中,陶其华听见了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   人进来了。   依旧是蹑手蹑脚并且缓慢的声音,一点点地从门边走到床前,陶其华看见了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   的确是付以农。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因此就算走到床前,付以农一时间也看不出陶其华是半睁著眼睛的。他到了床边,然後一点点、一点点地俯下身来,突然掏出一块沾了不知道什麽化学药剂的手帕,压在了陶其华的脸上。   糟糕!这一定是迷药!   陶其华竭力想要屏住呼吸,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有控制眼皮的力量,那块手帕在他脸上捂了将近有半分钟的时间,不过陶其华并没有被迷倒的感觉。   柳七在一旁冷笑。   「废话,你本来就是昏迷状态,还想怎麽样?」   说话间,付以农已经将手帕取走,然後伸手拍了拍陶其华的脸颊,在确认了陶其华没有反应後,居然也爬到了床上。   紧接著,陶其华就感觉到一双骨瘦如柴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上下摸索按压,有的时候还会像医生或者瓜农那样轻轻地敲打两下。   喂喂喂,这是要干什麽?   哭笑不得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陶其华的大腿上随即感觉到了一记疼痛。这种感觉,竟然是付以农正用指甲掐著他的皮肉。   他掐了有大约两、三秒钟,然後松开,紧接著身体上的另外一个地方疼痛起来。   「他在找你的血管。」柳七突然出声解释,「一根不能太细,也不能太粗的血管,太粗了止不住,太细了喝不够。」   「谢谢你的解说啊!」陶其华咬牙切齿道,「还不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无偿献血给这种人!」   「他不会杀了你的,不然没法向李西贝交代。」   与他的紧张相比,柳七显得格外冷静。   而陶其华很快发现,他的这种冷静也许来源於对某种秘密的认知。   付以农很快找到了可以下手的地方。   他支起了陶其华的膝盖,然後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细细长长的「吸管」,没有任何预兆,猛地朝著膝盖後侧柔软的地方扎了进去。   好痛!   陶其华猜想那根管子应该是钢铁或是玻璃制作的,与所有真正吸管一样的尖头,深深楔入了皮肉之下。   但令人抓狂的还在後头,付以农低下头,开始吮吸吸管的另一头。   伤口里顿时感觉一阵刺骨的酸痛。随著温热的血液沿著管子缓缓抽进付以农嘴里,伤口处也开始迅速失温,紧接著是整片膝盖,这种寒冷还在上下蔓延中,就好像整个人都会被吸成一个空扁的壳子。   在疼痛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陶其华开始抓狂,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一拳打掉这个老怪物的三排牙齿。   也许心理作用真的会影响物理神经,陶其华的手指开始蠢蠢欲动,他努力攥紧拳头,希望能将这股力量传导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去。   但就在他为了自由而努力的时候,那根钢管却从他的膝盖里抽走了,不仅如此,床边的地毯上也传来了血液滴落的声音。   血并不是直接从陶其华的伤口里落地的,它们来自於付以农的嘴。   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刚才还陶醉於生血腥味的老怪物,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仰天向後倒去。如果陶其华能够起身,那麽他将会看见付以农像是一只被喷雾薰倒的大蟑螂那样,四脚朝天躺在了地上。   短暂的惊愕之後,陶其华似有所悟,「柳七,是你毒倒了他?」   「……嗯。」   刚才还坚定强势的柳七,此刻却不是那麽的确定。   无论如何,付以农已经被放倒,透过对面的穿衣镜,陶其华看见了老怪物现在的模样。   他在地板上痛苦地扭动著,四肢几乎无视生理极限,以各种诡异的角度痉挛扭曲,看起来比犯了癫痫的病人更加严重,同时有暗色的液体,大概是血液,像喷泉一样从他的嗓子里冒出,带著泥浆翻滚时特有的黏著声响。   这种令人不安的挣扎,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也许是体力耗尽,他动作的幅度开始变小,最後一点点地安静下来。   就在陶其华以为他已经陷入昏迷的时候,一声诡异的「咯咯」声突然爆发了出来。   实在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麽样的声音,勉强来说,也许有点像是齿根被牙医用钳子折断时的肉麻响声。陶其华循声望去,正看见付以农伏趴在地上,吐出了好多指甲大小的白色颗粒。   是牙齿!   在不久前的晚餐会上,付以农还在因为自己那一口完整的牙齿而骄傲。可是现在,这些家伙就像假牙一颗一颗轻松掉落,紧接著,他的头发也开始无声地从头皮上滑落,一缕缕落在地上。   仅仅只在几分钟之内,付以农的身影就缩水了将近三分之一,安静的房间里甚至可以听见他骨骼萎缩时的「吱吱」声响。经过这个快速衰老过程之後的付以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具乾尸。   但也许,这才是他最自然的形态。   这个时候,陶其华的双脚也可以自由活动,腰部的力量也在逐渐回复之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去看一看这个老怪物的死活。   如果他死了,那麽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以免第二天一早被保全和饮露发现,那一定永远别想再走出这个庄园。   也许是他太过专注於自身的恢复,以至於没有看见那个从虚掩的房门处一闪而入的身影。   「哦哦,真可惜功亏一篑。」   李西贝的声音里依旧带著令人讨厌的笑意,他走过来,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付以农,吹了一声口哨。   「失败了。」   这样说的时候,他蹲下身去,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折刀,一手撑开付以农的嘴,将刀刃伸进去剐了一圈,然後轻轻一提,付以农那条遍尝天下珍馐美食的舌头就到了他的掌中。   他取出一个纸袋将舌头妥贴装好了,放入口袋,紧接著踢开付以农的残躯,走到床前。   「我知道你醒著,」他对陶其华说道,「能说话吗?」   陶其华愣了愣,尝试著开口问道:「……你要的其实是他的舌头?」   「算是退而求其次吧。」李西贝反问,「古代有一种叫做﹃舐眼﹄的习俗,据说舔舐那些见过很多世面的眼球,就能够感觉到它们所看过的东西。而如果想要品尝全天下最究极的美味,除了吃掉美食家的舌头,又有什麽别的办法?」   说到这里,他嘿然一笑。   「这条黄金舌真算是可遇不可求,市场上出价一百万都会有人来买的,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这肉上有蛇毒,」陶其华据实以告,「任何人吃了都有可能会被毒死。」   李西贝失笑道:「谁告诉你的?柳七?他在骗人。只有一种血可以杀死付以农,相信你们都知道的。」   「他胡说!」柳七立刻大声反驳他的话,「骗他过来,让我咬死他!」   李西贝也很懂得自我保护。他往後退了几步,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让我给你一个选择——跟我走,或者是留在这里。」   黑暗中,他的眼睛居然反射著银白色的月光,发出类似萤火虫一样的光,亮得有些惑人。   陶其华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光亮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问道:「跟你走?去哪里?」   李西贝回答:「去一个属於我们的世界。可以问问那条小家蛇,也许他还会记得被人类豢养之前的事。」   柳七并没有回答。   陶其华接著又问:「如果我不去?」   李西贝耸了耸肩膀,「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对我来说,黄金舌比较重要。至於你嘛,保全很快就会在这里发现老头子的尸体,然後把凶手就地处死……唔,虽然有些可惜,不过反正你的肉是不能吃的,辰大人也不会怎麽责怪我。」   说著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好像随时准备离开。   「等一等!」   正如李西贝所预期的那样,陶其华喊住了他,然而接下来的事,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还有第三种选择的。」说完这句话的陶其华,冷不防地拉长脖子、仰天大叫起来:「杀——人——啦!付以农被杀了!你们的主人被杀了啊啊啊啊!」   客房的窗户是敞开的,喊叫的声音穿透了冰冷安静的黑夜,消失於远处。几乎仅仅只是在十几秒钟之後,迎宾楼的一楼就传来了闷雷一样的奔跑声。   还真够快的了。   正常的撤离路线被切断,不过李西贝没有焦虑,他离开门口转向阳台,探头朝外面看了看。   这里是迎宾楼的三楼,距离地面大约有二十公尺的高度,普通人就这麽跳下去非死即伤,但看起来李西贝并不担心这一点。   「你这个小子,还真是不按照牌理出牌。希望你还有命活著,以後我们再较量。」   他走进阳台,最後一次回过头看著室内,可是床上已经没有陶其华的踪影。   「急什麽,我的王牌还没出呢!」   轻松的话,以并不轻松的语气说出,阳台一旁的窗帘後面突然闪出一条黑影,死死地扒住了李西贝的肩膀。   就在刚才李西贝准备从门口走出去的时候,恢复行动能力的陶其华已经迅速躲进了窗帘的阴影里。   「哈!」   冷不防遇袭的李西贝,发出一声介於惊叹与嘲讽之间的声音。   这时候三楼的走廊里,已经传来了狂乱的奔跑声,他没有再花时间将陶其华从背上掰下来,而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带著陶其华,就这样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在感觉到失重的一瞬间,陶其华几乎就要大喊大叫起来了,按照物理学公式,从三楼到落地,前後甚至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但是「滴答滴答」的两下之後,他并没有感觉到来自地面的冲击力。   恰恰相反,地面还在脚下……很远的地方。   迎宾楼的西北面,是一小片槐树林。   就像是电影里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那样,李西贝从阳台上跳到了距离最近的一棵大树的树梢上,紧接著再跳到第二棵、第三棵……这种感觉实在是酷毙了!陶其华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一面瞪大了眼睛观察著四周。   脚下,整个饮霞山庄都苏醒了过来。   主楼里灯火通明,无数个拿著手电筒的黑衣保全从四面八方涌出,像只能爬行的萤火虫那样追逐著他们而来。   这个壮观的场面让陶其华禁不住激动起来,但他还是提醒自己要继续死死搂住李西贝那冰冷而坚硬的肩膀。   等一等……不对劲!   今天应该是农历的月中,户外的月光澄澈透亮,在槐树林里投下一块块银元似的斑驳剪影。   陶其华低下头,顺著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向前看——抓住的哪还是那个犀利哥李西贝,而是一头他见所未见、甚至连梦都不可能梦见到过的「怪兽」。   它大约有山羊大小,浑身上下披挂著寒光凛凛的硬质鳞片,又有卷曲类似马鬃的毛发从鳞片的缝隙间生长出来。怪物脑袋也与羊有些类似,但只在额前长著一只螺旋状的尖角。   这就是李西贝的原身?   与一个怪物近距离接触,感觉自然有些发怵,更何况,不藉助任何一个工具,徒手抓住一头野兽本来就是一件难事,陶其华很快就感觉到力不从心,身体像铅块那样一点点地下坠。   或许所谓的「斗牛比赛」也就不过如此吧!   转眼之间,李西贝带著他跃出了饮霞山庄的高墙。当人声的喧嚣和手电筒的光芒彻底被抛在身後,迎接陶其华的,是更为高大的树木、陡峭的山崖,以及不透月光的黑暗。   当视觉再次失去作用之後,其他的感觉就被夸大到了不真实的地步,陶其华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被丢在了蹦床上,上下左右地甩弄。   就在他觉得头脑浑浑噩噩,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李西贝不耐烦的声音——   「够了,顺风车到站了。」   十一个小时後,S市立第一综合医院骨科病房内。   「痛痛痛痛痛!痛死我啦!」   躺在病床上,几乎浑身缠满绷带的家伙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脑袋和胸前都绑著绷带,脖子上还套著固定器,另外右腿和右手也打著石膏,陶其华现在的惨状只能用「劫後馀生」来形容。   这位勇猛的「斗牛士」,最终还是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被李西贝给甩了。   按照救援者的话来说,由於当地地形复杂,所以足足出动了六个人才将他一路抬回了安全地带。「你小子已经算是命大的,浑身是伤的掉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居然还能在死掉之前被我们给找出来,真是造化。」   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块一块的,亲自叉了送到陶其华嘴边上,传说中的直属学长、仙岭路公寓的真正主人林深,臭著一张俊脸坐在病床边上。   「都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真不想吃正餐?」   「不不不……」陶其华大摇其头,「换了你,你也不会想要吃肉的,再说……」   他突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省点钱,好交住院费用。」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林深又塞过去一片苹果,「这点修修补补的钱,我还付得起。况且OCIC也说了,愿意与你结成助学关系,也会支付这次的医疗费用。」   这是一个好消息,陶其华点了点头,联想起另一件事,「饮霞山庄怎麽样了?」   「上午,在搜救你的同时,特警对饮霞山庄进行了突袭。没有出什麽大的意外,付以农已经死亡,但活捉了饮露和屠夫。另外,海心没有死,据说也在这间医院里接受治疗,痊愈之後再送交司法机构。」   意料之内的结局,没有谁是赢家。   回想起过去几天的生活,不真实得好像一场噩梦,但也正是因为有噩梦的存在,才会感觉到醒著的可贵和幸福。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当下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候,那些潜藏在梦境里的怪物是否会卷土重来。   「那个李西贝……」   陶其华努力回忆著那个似羊非羊的怪异形象,但是林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继续纠结。   「柳七已经告诉我了。」   他指了指病床对面的沙发,深深陷在柔软坐垫里的巴叔似乎比上周又胖了一圈,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摆著一碟柳七爱吃的小鱼乾。   「李西贝和赵辰都不是人,对吧?」陶其华追问道,「那究竟是什麽东西?」   「饕餮。」   似乎已经经过权衡和考虑,此刻林深并无忌讳的说出了这个名词。   「一种象徵著贪婪的动物。传说中这种动物只有雄性,无法繁殖,因此都是由贪欲极重的人死後所化。」   陶其华当然是听说过饕餮的,这种贪得无厌的动物,经常出现在古代食器的花纹里,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   而饕餮化身的李西贝之所以会找上对於美食欲念深重的付以农,也许正是想要将他变成下一只新的饕餮。   只「可惜」被自己给破坏了。   想到这里,陶其华的眼皮突然重重一跳,心里猛地浮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西贝说是我毒死了付以农,我的血!这是怎麽……」   「我想你一定是记错了。」打断了他的提问,早有准备的林深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化验报告。   「看看,这上面说付以农的死因是神经性的蛇毒。是柳七的毒,不关你的事。」   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白纸,陶其华似懂非懂地看著上面那些检验数字。对於他来说,唯一能够读懂的就是那最後总结性的一句话。   尸体血样检出神经性有毒成分,疑为蛇毒,从口腔摄入。   「别听他胡说!他是个骗子!」——陶其华突然记起了柳七的这句话。   难道李西贝当时这麽说,真的只是为了迷惑人心?   陶其华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似乎有所解脱,又有一丝不安,吃水果前服下的药片中,镇定止疼的成分开始发作,他打了两个哈欠,睡意立刻汹涌袭来。   这时候林深难得善解人意地替他盖好被子,又将窗帘拉上,随後一手提著热水壶走出了病房。   而见到主人离开,巴叔也立刻笨拙地跟了出来。   骨科住院部的走廊上没有什麽人,走在通往茶水间的路上,林深的背後传来柳七的提问。   「为什麽要瞒著陶其华,还捏造出这种验尸结果?难道说你也认为做人比我们来得好?」   「怎麽可能。」   林深并没有回头,却轻轻地一笑。   「做人是全天下最辛苦的事。只是陶其华跟你们不一样,他的灵魂与身体,早已经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全文完   ——《腥风血雨》系列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